吳桐後頸瞬間滲出冷汗,作為後世者,他太清楚眼前之人沐英的赫赫威名——這位笑麵將軍曾南平叛寇,北拒胡塵,而後深據雲滇邊陲,威鎮南天堪稱柱石。
此刻活生生的沐英近在咫尺,比文獻裡記載的“體貌豐偉”更具壓迫感。
“永昌侯常說吳道長有扁鵲之才。”西平侯沐英也不見外,他像個老朋友似的,二話不說,抬起手臂搭上吳桐肩頭,攬著他就往營地裡走。
他臂鞲上的金絲紋麵硌得人生疼,沐英側頭問道:“不知小道長都擅攻於何病?”
“小道隻是略通一二……”
“誒,那就是都懂嘛!”沐英仰頭爽朗大笑起來:“道長不必太謙虛!永昌侯那老箭瘡,太醫治了兩三年都不見好,還不是道長手到病除?”
“侯爺說笑……”
“什麼侯爺不侯爺的!”沐英擺手打斷吳桐的話:“咱家可沒藍玉那般在乎排場,道長隨意稱呼便是!”
“不敢。”
“道長果然知書達理!”
……
雨絲如織,吳桐瞥見中軍帳陰影裡,站著四個戴鐵麵的持戟衛兵,他們見到沐英走來,都齊刷刷挺了挺胸膛。
衛兵眼珠隨著二人的走近緩緩轉動,神色裡流露出隱隱的不安。
沐英攬著吳桐,嘻嘻哈哈走近營帳。
說話間,這位西平侯一直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他伸出手,笑著替吳桐掀開營帳布簾。
這般顯貴給自己打門簾,吳桐剛要推辭,卻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從帳內撲麵而來!
眼前的景象霎時間驚得他臉色煞白——隻見在大帳裡,七八具剝了皮的屍體,正晃晃蕩蕩倒掛在木架上!
沒了皮膚的人體像懸在屠宰鋪裡的肉塊,暗紅肌肉紋理間爬滿白蛆,腐水混著肉裡滲出的血,滴滴答答流在地上,彙成一大片刺眼猩紅。
“他們都是應天府送來隨軍的醫戶。”沐英語調平平,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吳桐,自顧自走上前去,笑著用馬鞭挑起垂落的腸子。
“這些人個個自命不凡,都說能包治世間百病,可結果呢?全是些酒囊飯袋。”
吳桐喉嚨裡難以控製的泛出酸水,小鄭和渾身抖如篩糠,孩子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把驚叫悶在胸腔裡。
“大言不慚,惹人貽笑,就要付出代價。”沐英拍著大肚腩,湊近吳桐耳邊笑道:“不過道長醫術通神,自然不會與這些廢物同列吧。”
他說話時噴出的熱氣猶如猛虎喘息,瞧著沐英那副得意的笑容,吳桐隻覺周身湧起一陣極寒。
笑虎,虓虎,同音一字,大相徑庭。
“侯爺說笑了。”吳桐抬起頭,強迫自己直視沐英堆滿笑紋的眼睛,“即便侯爺不給小道展示這般下場,小道治病也會全力以赴。”
營帳突然陷入死寂。
沐英肉乎乎的笑臉在陰影中驟然繃緊,左眉骨舊疤隨之扭曲成猙獰的溝壑。
然而這個狠戾表情隻持續了半次呼吸,轉眼又化作春風拂麵的和藹模樣。
“道長說得好!”他伸手大力拽過吳桐肩膀,一邊晃一邊大笑起來:“咱家就喜歡道長這般爽利人!”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嘈雜,隨著一陣人喊馬嘶,營帳的門簾被兩名先鋒官左右挑起。
呼啦啦簾布翻飛,緊接著大隊披堅持銳的甲士湧進帳內,甲胄錚鳴聲中,他們分列兩廂,排成兩束長龍。
帳外響起鐵靴踏地的轟鳴,兩列甲士一時間全部單膝跪地!
青銅綴子撞擊甲片,脆響陣陣,一襲錦繡赤袍隨即撞開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