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鞭抽打著營前泥地,火把在夜風中忽明忽暗。
“吳先生,請。”
吳桐從瘴房營東廂房裡走出,被幾名夜不收圍在中間,推搡著架上了馬。
他回過頭去,眼含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後——瘴房營裡還有許多未痊愈的軍民,而那遠處的高山上,藍朔樓依然昏迷不醒;觀廬營前的各族百姓仍在翹首以盼。
“不許亂看!”旁邊夜不收見他目光遊離,厲聲嗬斥道。
“先生!先生!”
突然,一聲稚嫩的哭喊刺破雨幕,阿蘿赤著腳從山道上奔來。
她臉上痘痂還未全褪,單薄衣衫被雨水浸透,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十幾名瘴房營的老百姓。
老軍醫不顧身體虛弱,他拄著拐杖,步履蹣跚追趕著女孩。
老人顫抖的聲音穿透雨霧:“丫頭……回來!”
夜不收首領勒馬轉身,他俯瞰著攔路的眾人,狼首肩吞在火光下泛著寒光。
他抬手一揮,兩名騎兵立刻抄起得勝鉤上的馬槊,左右攔住人群。
阿蘿渾身害怕得發抖,但她還是伸開小小的胳膊,攔住眼前的龐然大物。
小姑娘仰起頭,雨水混著淚水從下頜滴落,她對著夜不收首領大聲喊道:“你們不能帶走吳道長……他是好人!”
“退。”夜不收首領的漢話生硬如鐵。
百姓們瑟縮著僵在原地,老軍醫噗通跪下,額頭重重磕進泥裡:“軍爺開恩!現下疫病未平,離了吳道長,我們這些人活不成啊……”
吳桐喉頭滾動,他看著夜不收手裡鋒利的兵器:“我跟你們走,彆為難他們。”
夜不收首領冷笑一聲,他猛地揮起馬鞭,淩空抽響三聲。
騎兵們聞聲而動,數匹戰馬驟然人立而起,嘶鳴著將百姓逼退數步。
小姑娘被嚇得摔倒在地,手心登時在地上擦出血痕,她爬起身來,嘶喊著去抓吳桐的衣角。
一隻鐵靴抬腳踹來,把她狠狠踢了出去,夜不收騎兵的麵甲下傳出漠然的冷哼:“螻蟻。”
“夠了!”吳桐厲聲大吼:“你們要的是我,與旁人無關!”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雨中顫抖的百姓,最後把目光轉向正倒在地上,滿眼淚痕的小姑娘。
迎著女孩婆娑的淚眼,他柔聲說道:“阿蘿,回去照顧好爺爺,希望你們都能快點好起來……”
馬蹄聲驟起,泥水濺上道袍,馬隊中的吳桐根本不忍回頭。
火光中,百姓們跪成一片,老軍醫摟著哭泣的阿蘿,蒼老的手徒勞伸向半空。
“等等!”就在這時,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從道旁竄出。
隻見小鄭和渾身濕透,他發辮散亂,琥珀色的眸子卻亮得驚人。
他撲到夜不收的馬前,在吳桐驚愕的目光中,大聲說道:“帶我一起走!”
夜不收首領眯起眼睛,彎刀立時出鞘半寸:“滾開。”
“他救了我的命!”孩子仰起頭,麵容毫無懼色:“我是色目人,懂彝語、納西語、蒙語和女真語!我能當通譯!”
吳桐瞳孔驟縮:“胡鬨!回去找藍朔樓……”
“我不!”小鄭和攥緊他的衣擺,大聲說道:“我的命是您救下的,我哪兒都不去!”
夜不收首領冷哼一聲,馬鞭淩空甩下,小鄭和的臉頰上霎時綻開血痕!
孩子悶哼一聲,死死咬緊牙關不鬆手。
夜不收首領怒上眉梢,他正要揮鞭再打,吳桐突然揚起手臂,用自己的身軀擋在了小鄭和身前。
“這孩子我護定了!”吳桐的話音擲地有聲:“要麼帶他一起走,要麼帶走我的屍體——到時候你們恐怕不好跟主子交差吧?”
火把劈啪爆響,夜不收首領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一聲。
他探出手抓住小鄭和的胳膊,像拎獵物般將人拽上馬背。
“漢人的把戲……倒挺感人。”
馬隊衝破雨簾,百姓的哭喊漸遠,小鄭和縮在吳桐懷裡,血痕在蒼白的臉上凝結成痂。
“莫哭。”吳桐撫摸著他的頭發,聲音輕如蚊蚋:“不怕,有我在呢……”
暗夜如墨,唯有馬蹄聲回響在高山深壑間。
……
驟雨未歇,時間轉眼過去一夜。
馬隊攀過最後一道隘口時,天際的雨雲邊緣,透出蟹殼青色的晨光。
山澗裡飄蕩著乳白色的霧氣,吳桐整個人疲憊不堪,隻能勉力強撐著身體坐在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