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還挺有排場!”藍朔樓瞅著太醫院的官員們,不由嗤笑起來,他身邊的兄弟們更是用力跺起腳步,故意把軍靴踩得山響。
八個藍家兒郎在官道剛剛列開隊伍,夜霧裡就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
大隊身披鎧甲的騎兵從黑暗中走來,這群騎兵個個盔明甲亮,等他們來到近前之後,眾人看到,在他們腰間的玉牌上,大寫【金吾衛】三字。
金吾衛中轉出個穿葵花團領衫的宦官,來人佝僂著身子,嗓音尖得像喉嚨裡插了根蘆管:
“永昌侯府出來的?跟著雜家走。”
就這樣,在金吾衛的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打馬長街,他們的影子投在粉牆上,如同八柄新磨的鋼刀。
應天城燈火輝煌,滿城煙火氣撲麵而來,藍朔樓剛一進城,就被路旁肉包子籠屜裡騰起的熱氣熏得直咽口水。
三山街兩側酒樓支起朱漆闌乾;綢緞莊的杭羅在晚風裡翻卷如浪;挑擔貨郎敲著鐵片唱賣杏花;胭脂鋪前戴狄髻的婦人伸出染著蔻丹的手——這小娘子手可真嫩真白啊,他想。
人們看到這群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朱紫袍服,立時如潮水般裂開大路。
藍朔樓的馬鐙輕輕蹭過縮在牆根的扁擔筐,慌得賣炊餅的老漢急忙跪下,一個勁喊軍爺饒命。
藍朔樓目露不忍,他剛想對老人家寬慰幾句,突然聽得耳後傳來雷鳴般的大吼:
“讓道!都給藍家軍爺讓道!”
老三藍驍甩開鐵臂,馬鞭在半空啪得一聲抽出脆響。
有個賣花姑娘被這一聲鞭響驚得跌坐在地上,鬢角山茶花簌簌落下幾片殷紅花瓣,而姑娘狼狽的窘態,惹來一眾年輕將領哈哈大笑。
老五藍禮故意將佩刀往左腰挪了半寸,好讓刀鞘上永昌侯府的獅頭銅徽更顯眼些。
“六哥快看那小娘子!”老八藍逸捅捅他後腰,藍朔樓抬眼正撞見繡樓上掀起的茜紗簾——窗內,穿月華裙的少女慌忙背過身去,耳垂上珍珠墜子蕩出驚慌的弧線。
兄弟們爆發出銅豌豆似的笑聲,震得茶肆簷下風鈴叮當亂顫。
宦官尖細的笑聲從隊伍前頭飄來:“到底是永昌侯帶出來的虎狼之師,氣勢足得很呐!”
藍朔樓卻笑不出來,他隻覺得心裡有些難過。
看著眼前倉惶失措的百姓,有一個聲音告訴藍朔樓:不該是這樣。
不知不覺,千步廊的宮牆漸漸撞進視線,浩蕩皇城吐出衝天王氣,將他從思緒中猛拽回現實。
轉過洪武門,千步廊的青磚突然變得能照見人影。
六部衙門的官吏捧著文書,往來穿梭如同蟻群,藍朔樓翻身下馬時,戰靴踩在地板上,腳底直打滑。
就在這時,領路宦官停在腳步,他站在一尊高大的漢白玉狻猊前,從袖中抖出牙牌,尖聲囑咐道:“諸位過了這道承天門,咳嗽聲都不許有!”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緘默著,一行人緩緩步入皇城大內。
“列位在此候旨。”來到金碧輝煌的武英殿前,宦官停下腳步,兀自小跑著鑽進殿去。
透過宮娥撩起的五色珠簾,藍朔樓感覺呼吸都失去了力量——他分明瞥見了,殿內金磚上晃動的龍影!
他不禁渾身酸軟,這雙撐得起五十斤大纛旗的手,此刻卻被宮殿裡飄來的龍涎香熏得發顫。
“宣——藍氏八虎覲見!”
唱禮聲在宮闕間層層蕩開,八人邁過武英殿門檻,琉璃瓦正將滿殿燈火折射成蒼青色。
走進大殿沒兩步,藍朔樓就感到喉頭開始發緊,隔著層層明黃帷幔,洪武大帝的身影高坐龍椅之上,教人看不真切。
抬眼間,他看見天子扶著鎏金螭首的手——指節粗大似鷹爪,粗糙的皮膚猶如堆疊的龍鱗。
“好一群藍家的小狼崽子。”
帝王的聲音從九重藻井上隆隆傳來,重有千鈞。
藍朔樓終於支持不住,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呼萬歲。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一行整整八人,居然隻有自己跪拜朝禮。
反觀他周圍的這七位兄弟,個個站的筆直,竟毫無跪拜之意!
“你們……!”藍朔樓驚聲低語,瞪得滾圓的眼眸裡,曈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