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禦道街。
老槐樹投下斑駁殘影,藍朔樓身穿一襲便袍,正在樹下嚼著薄荷葉,焦急地徘徊等待。
“這小子怎麼還不來!”
就在他暗自腹誹時,忽聽得身後銀鈴亂響。
“怎麼就你一個人?吳先生和那小公子呢?”藍朔樓望著風風火火跑來的阿紮提,問道。
“那小公子一早回家去了!阿達西被太子爺請去紮針啦!”阿紮提抱著一個亮晶晶的琉璃瓶,一步三顛地跑過來:“東宮來的人凶得很,拔刀往太醫院案頭一摔——砰!嚇得王老頭都把藥罐子打翻了!”
藍朔樓神情頓時色變:“太子傳召太醫,何須動武?”
“誰說不是呢!”西域青年往嘴裡塞了塊甘蔗糖:“可咱們吳大人多能耐啊,臨走前氣定神閒,一點也不慌!還囑咐我讓我來告訴你,讓你彆等得太焦心。”
暮色漫過朱雀橋,藍朔樓望著宮城方向沉默不語。
此去凶多吉少,他似乎一直都裹挾在漩渦裡,身不得脫啊。
正尋思著,阿紮提毫不見外,抬手勾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說就攬著他往酒肆拖。
“藍百戶放寬心!”他大笑著,指了指懷裡的琉璃瓶說:“我拿這瓶吐魯番的葡萄酒打賭,不等上菜,他準踩著點過來討酒喝!”
酒旗在晚風裡翻卷,宮牆方向依稀傳來三聲雲板,驚起夜鴉掠過琉璃瓦。
……
此時此刻。
承天門。
琉璃瓦浸在暮色裡,吳桐被兩個東宮侍衛推搡著疾走。
跟在後麵的侍衛長滿臉嫌棄地打量著吳桐,嘴裡不乾不淨:“泥腿子出身的太醫也配走正門?待會見了太子妃……”
“吳大人!”
侍衛長的咒罵戛然而止,隻見回廊之下,南康公主朱玉華正捧著奏折從月門轉出。
小姑娘衣著一如既往的素雅,雪白襦裙上繡著幾片黛紫蘭草,清冷卻不單調。
而今天,她在眉間點了朵丹朱海棠,發間彆了朵新摘的辛夷花——這是頭回見她妝飾。
看到她這副向好的模樣,吳桐心中喜不自勝,他連忙施禮,笑著說道:“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吳大人快快免禮。”朱玉華唇邊綴著若隱若現的笑意:“大人怎麼這麼晚還來入宮,所來何事?”
“回殿下話,是太子殿下傳召微臣。”
朱玉華把目光移向那幾名押送的侍衛,侍衛長急忙彎腰行禮,那模樣就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嗓子。
朱玉華將奏折交給身後春桃,舉步款款上前。
“本公主要去給父皇送《勸農疏》,正巧要路過太子東宮。”繡鞋輕叩石階,她來到吳桐身邊站定:“這裡就不勞諸位費心了,我來順道捎吳太醫一程。”她說話時仍帶著氣音,卻已能直視旁人眉眼。
侍衛們麵麵相覷。春桃突然脆生生開口:“公主今日給聖上繡的平安符,針線還是吳太醫教的呢!”
這話說得巧妙,既點明親疏,又不著痕跡。
話到此處,侍衛們慌得急忙退去,吳桐見狀,合手笑道:“謝公主解圍。”
朱玉華嫣然一笑,轉身揮袖,走在前麵。
東宮廊下的素馨花開得正好,朱允炆正蹲在回廊下喂狸奴,身旁的《論語》都翻卷了邊。
見著吳桐走進,他的眸子倏地亮起來。
“吳太醫快看!我養的‘照夜白’!”他抬手舉起通體雪白的貓兒,袖口還粘著貓毛。
這時,太子妃呂氏聽見動靜走了出來,她麵色清冷,提著宮燈轉過回廊,她翟衣上的蹙金雲紋沉浸在暮色裡,泛起森森冷光。
“允炆,莫要拿畜牲衝撞貴人。”她刻意咬重貴人二字,丹鳳眼透出的視線如同刀子般,掃過吳桐胸前的鷺鷥補子。
結合之前侍衛的話,吳桐不難看出,這位太子妃嫌棄極了自己這個平民出身的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