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這小子在酒缸裡泡了我三天!”他暗自腹誹:“藍朔樓昨晚喝到抱著柱子喊娘,阿紮提還能拎著酒壺在桌子上耍倒立……”
話音未落,門簾唰地掀起。
“阿達西!”滿臉紅光的阿紮提晃著鑲銀酒壺闖進來,腰帶上彆著的油紙包還冒著香氣,“昨日未儘興,我特意借了會同館膳房饢坑,烤了十個羊肉包子醒酒!”
“彆彆彆!壯士饒命!”吳桐慌忙往藥櫃後麵縮:“您昨兒拉著我倆喝到三更天,我倆都醉成爛泥了,您還能給城牆上的守夜侍衛跳了段胡旋舞!”
阿紮提哈哈大笑,銀壺在指尖轉得飛起:“我們戈壁男兒,喝酒如飲羊奶——”
吳桐往他身後張望一眼,問道:“藍朔樓呢?我記得他今天不當值啊?”
“彆提了!”阿紮提拽過張凳子坐下,咕咚灌了口酒。
“藍百戶怕是此刻,正在你們漢人皇帝跟前耍大槍呢!”
吳桐聞言一愣:“什麼?”
“聽他們金吾衛衙門的人說,他今天一大早,就被兵部的人點走了。”阿紮提若有所思道:“說是要他去比什麼武……”
這時,陸九霄接過話來,他晃著湘妃竹扇說道:“這事我也聽說了,昨天夜裡兵部印發了帖子,天不亮就下發到了各個武司衙門。”
“要求全京城三品以下,八品以上的武官校尉,全部去玄武校場比武!”
“好端端的比什麼武啊……”吳桐一頭霧水。
“誰知道宮裡又出什麼事了。”陸九霄啪的一聲合上折扇:“說是遴選好手,充斥宮掖宿衛,可結果需要的,就隻有兩個人!”
說著,他伸出兩根手指,使勁朝吳桐比了比。
這個選拔比例可把吳桐震驚到了,大浪淘沙這個詞驀然浮現在他腦海裡。
可下一秒,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我聽藍朔樓說過,單算他們金吾衛,除卻三品指揮使裴大人,從指揮僉事到衛知事,符合條件的武官就足足有120多人。”
吳桐一邊心算一邊說:“這要是算上五軍都督府和各大衛所,豈不是得有四千多人?玄武校場放得下嗎!”
“他們都說我叫‘陸九竅’!我看吳院判應該叫‘算盤心’!”陸九霄撫掌大笑:“校場當然不可能去那麼多人!聽說這次上報的,都是不及而立之年的淮西後裔和世家子弟!”
說話間,他突然伸手,變魔術似的亮出一個銅魚。
吳桐認出這是武官之間的手令,他被夜不收提調走的時候,夜不收曾用這個手令,亮給傅友德大軍的巡騎。
“我知你和藍百戶交情匪淺。”陸九霄把手令塞進他手裡,笑著說道:“觀戰席第三排左數第五座,視野最佳。”
……
當吳桐來到馬廄的時候,正瞧見河西駒飛出一腳,把一名小馬倌踹倒在地。
“鐵哥兒不可!”吳桐趕忙上前,俯身把小馬倌扶了起來。
聽到主人喚出名字,原本暴烈揚蹄的河西駒冷靜了下來,垂著頭拱進吳桐懷裡要摸摸。
“院……院判大人!”看清來人之後,小馬倌嚇得直往後縮,生怕把身上的土蹭到吳桐身上。
“沒事吧?”吳桐一把拉過他,上下拍打起來,看他有沒有受傷。
“這馬性子真烈。”小馬倌揉著屁股嘟囔:“您剛來赴任的那晚,它在廄裡咬群,把所有馬都驚了,還撞塌了兩堵圍欄……”
吳桐輕輕拍著河西駒暴突的筋脈,長長的馬鬃在晨光裡泛著青銅色:“鐵哥兒生當馳騁,關不住的……”
就在這時。
一牆之隔的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緊接著是阿紮提的呼喊:“阿達西快來!”
吳桐箭步繞過圍牆,衝出門檻時,見太醫院的石階旁,蜷躺著個暈倒的老嫗。
老人身上的鴉青棉袍補丁摞補丁,枯枝般的手掌還死死攥著竹子削成的舊拐杖。
“讓開,我看看。”人群圍攏過來,身披官袍的吳桐擠開人群,在人們交頭接耳的聲音中,蹲下身子扶起老婦人,搭指診脈。
他眉頭越皺越緊,說:“脈象虛浮,這是餓症。”
“堂堂都城應天,天子腳下首善之區,還能餓暈人?”旁邊的阿紮提動作一頓:“定是兒孫不孝……”
“烤包子。”吳桐指了指他腰間的油紙包,伸出手去:“快!”
阿紮提遞過包子,吳桐單膝跪地,將老嫗的花白頭顱枕在自己膝頭,小心掰開烤得焦香的包子,送到老人嘴邊。
皇城校場方向忽起鼓角聲,阿紮提探過頭提醒道:“阿達西,玄武門開始驗符了!”
老嫗吃力地睜開眼睛,她哆嗦著咬住羊肉餡,油花順著皸裂的嘴角淌下,在吳桐袖口染出一小片金黃的漬印。
“觀戰席有八百個座。”吳桐頭也不抬,朝陽在他睫羽間碎成金箔:“可在醫者眼中,從來隻有眼前這一條命。”
阿紮提聞言點頭,也跟著蹲下身來,他解下狐皮大氅蓋在老人身上,重重說道:“我阿塔說,見餓鷹不喂肉的男人,不配戴彎刀!”
此時此刻,玄武校場。
旌旗如浪,戈戟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