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喜?給我?”
沒來由的,朱福寧內心轟然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眼前的老頭笑眯眯的,在父皇的示意下,他躬著身子,從袖子裡掏出一本紅到燙眼的折子。
李善長枯枝般的手指展開紅折子,聲音像浸了油的麻繩,一匝一匝捆綁在朱福寧身上:“老臣觀王寧此子,乃平民出身,年方二十便任龍江衛指揮僉事,正合……”
李善長話未說完,朱福寧已經抄起博古架上的錯金銅壺狠狠砸了過去!
老頭慌忙躲閃,銅壺重重砸中他身後的柱子,滾燙的參湯潑在婚書上,“賜婚”二字頓時浮起一層猙獰的油泡。
“我不要聽!”
朱福寧尖叫著跳起來,金絲冠上的東珠砸在地上,骨碌碌滾到朱元璋腳邊。
她赤紅著眼睛,盯著那抹異常刺目的紅,發瘋似的撲向李善長,撕心裂肺大喊:“老匹夫!你怎不把自己孫女送去!”
“放肆!”
朱元璋霍然起身,老龍的鱗爪破空探出,一把鉗住女兒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下嫁王寧!是韓國公提議,咱點頭定下的婚事!”朱元璋的聲音猶如五雷轟頂:“這等大事,由不得你!”
“那兒臣寧可剃度出家!”朱福寧厲聲回道,她抬起頭,淚光盈盈的雙眸裡儘是怒火。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硬直視自己的父親。
“反了!反了!”朱元璋勃然大怒,劈手拽過身旁候旨的毛驤:“你馬上去!給我把太醫院那個……”
“你敢!”
朱福寧突然抓起榻邊針線筐裡的金剪,動作之凜冽迅速,竟連金冠都甩得掉了下來。
青絲應聲而落,烏發如瀑般散披肩頭,驚得馬皇後立時失聲叫起她的名字。
金剪尖鋒抵貼咽喉,她紅著眼,怨恨注視著自己乾綱獨斷的老父親,帶著哭腔說:“父皇不要忘了,是他……是他為您解了夢魘啊……”
原本她提及此事,是想讓父親回憶起,那日吳桐說得燕雀護雛之言,從而令父親回心轉意。
然而,下一秒。
朱元璋對她的以死相逼熟視無睹,他大步走上前來,掄起巴掌,狠狠落在她的臉上!
啪!
這狠狠的一巴掌遞出了十足的勁道,朱福寧頓時被打得口吐鮮血,她一頭摔在地上,手裡的剪刀也隨之當啷墜地。
作為帝王,他本身就是封建社會金字塔頂端上,最重要的那一顆構成齒輪,所以他是絕不會被私情左右理智的。
看向身側滿臉堆笑的李善長,朱元璋深知這是一場必要的政治聯姻,他必須借這場賜婚,拉攏遍布淮西勳貴的龍江衛,從而為後續的大清洗爭取時間。
“竟敢拿這勞什子威脅你老子!”朱元璋瞪著嘴角淌血的朱福寧,厲聲吼道:“咱提刀縱馬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兒呢!”
馬皇後手中佛珠應聲而斷,檀木珠子劈裡啪啦灑落在金磚上。
她看著女兒嘴角滲血仍倔強瞪視的模樣,恍惚看見二十六年前的自己——那時她懷著朱標,挺著八個月身孕為常遇春求情,朱元璋盛怒之下,也是這樣揮來了巴掌。
“重八……”馬皇後不顧身染風寒,起身踉蹌著扶住案幾,大步走上前,俯身就要去抱地上的小人兒:“福寧還小,你不能……”
“你不要管!”朱元璋咆哮著打斷馬皇後,用力指著趴在地上的朱福寧:“徐達家二丫頭及笄就嫁了!標兒像她這麼大的時候,都幫著咱批奏折了!”
李善長適時遞上婚書:“陛下聖明,老臣算過日子,本年十月初三,便是黃道吉日。”
朱元璋點點頭,他向左右遞去眼神,旁邊的宮人立時心領神會地走上前來。
兩個宮人不由分說,使勁拽起朱福寧癱軟的胳膊,老皇帝的怒音像淬火的鐵:“帶懷慶公主去社稷壇跪著,誰都不許靠近她,她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放她出來!”
朱福寧被拖過門檻時,膝蓋在青磚上刮出刺耳聲響。她突然扭頭看向太醫院的方向,哭著低聲說道:“父皇,求求您,彆傷害他……”
望著朱福寧失魂落魄的背影,朱元璋的怒容如堆滿雷電的烏雲,始終濃烈得化不開。
馬皇後趕上前來,用力一捶朱元璋的胳膊,她臉色蒼白,流著淚說道:“重八!她可是你的女兒啊!”
朱元璋看著馬皇後眉宇間的心疼,張了張嘴,卻最終把臨近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轉過身,毛驤立時躬身,隻聽老皇帝低聲說道:“你替咱走一趟,去見見那個蠱惑主上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