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回宮的路上,坐在公主駕輦裡的朱福寧,哭了整整一路。
一旁的朱玉華看呆了——打記事起,她從未見過自己這位活潑爛漫的姐姐哭得這樣傷心。
她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給姐姐擦淚,可越是這樣,朱福寧哭得越是傷心。
“姐姐莫要哭壞了身子……”朱玉華哀聲求著,她的帕子剛觸到朱福寧泛紅的眼角,就被姐姐推開了手腕。
在懷慶公主手心,靜靜躺著一枚青玉玨。
鹿鳴坡上,吳桐一曲歌罷,朱福寧在他懷裡依偎了好久好久。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理智卻無時無刻都在告誡她,二人身份懸殊,這樣相依在一起的機會,以後恐怕不會再有了。
“先生……”朱福寧伏在吳桐懷裡,她緩緩開口,眸子裡倒映著明亮的篝火:“你可以……給我一件你身上的物什嗎?”
吳桐沒有答話,他隻是伸出手,扯下了自己腰間玉帶帶扣上的那對玉玨。
“其實……我隻是想要你折的那枝海棠。”朱福寧見狀,囁嚅著指指吳桐腰間的皮囊。
她當時喉嚨發緊,話到嘴邊全成了氣音。
吳桐的手停在腰帶上,抬頭時目光像浸了秋霜。
“海棠開不了多久。”吳桐把這對青玉玨中的一個遞進她掌心,溫潤的玉石上,還帶著他腰間的溫度。
他指尖劃過她手心的瞬間,她分明感到他指尖在微微顫抖,他很快縮回手,背在身後攥成拳。
……
車輦飛馳,太醫院的簷角漸漸縮成小點。
記得初遇時,他總穿著靛青官袍,在深宮廊下走得匆匆。
如今,他腰間空了一枚玉玨,她的心裡也空了一個人。
朱玉華沒說話,隻是輕輕摟住大哭的朱福寧。
月光漏進來,照見玉玨上的水痕,一時分不清是淚還是月光。
宮門在望,冰涼的玉石已經失去了他的體溫,朱福寧把冰涼的玉玨緊緊貼在胸口上,隔著衣襟觸到心跳的地方。
最貴重的不是玉器,是他遞過來時,眼底那絲一閃而過的痛楚——她攥著玉玨,第一次懂得什麼叫“攥得越緊,越是空”。
“姐姐,回去吧。”下車時,朱玉華輕聲勸道。
朱福寧抬頭望去,遠處的坤寧宮燈火未熄。
她這時才恍然明白,原來最痛的不是得不到回應,而是他明明動了心,卻用醫者的克製,將所有的情愫都熬成了苦藥,留她一人在這無儘長夜裡,慢慢飲下……
夜風推開雕花窗戶,闖進了坤寧宮,將滿殿燭火擾動得搖曳不止。
幾個太監急忙跑去關窗,生怕涼風夜露刮進殿來,更加催重馬皇後的風寒。
而馬皇後卻是不以為意,她隻是伸手緊了緊圍在身上的衣服,微微挪身換了個姿勢,繼續斜靠在軟榻上,低頭做著手裡的針線活兒。
一名值夜小太監關緊窗戶後,他呆呆望著這位一代賢後,當瞧見她蒼白的臉色,竟心疼得落下淚來。
“娘娘……”小太監的哭腔引來馬皇後慈憐的目光:“您昨兒就一夜沒睡,今兒還這麼熬……鳳體怎麼受得了哇!”
馬皇後聞言笑笑,她輕聲寬慰道:“不妨事,我做完這點就睡,不必擔心。”
然而,就在這時,她執針的手驀然懸在半空。
風聲中,她分明聽見了,殿外的玉階下,傳來一陣急促但輕淺的腳步聲。
隔著重重帷幔,朱福寧單薄的影子透進軒窗,像一株被寒霜摧殘的海棠。
“母後!”
馬皇後剛放下手裡的針線,就看著女兒撞開大門,滿臉淚痕地衝到臥榻前,緊接著一頭撲進自己懷裡。
朱福寧的眼淚如同斷線珠子,劈劈啪啪砸在錦衾上,洇出點點深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