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時光荏苒。
轉眼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兩個月。
錦衣衛,詔獄。
兩名獄卒站在甬道口,其中年輕些的獄卒從腰包裡掏出一小撮煙絲,用皮紙卷成顆草撚,卷好之後一掰兩半,遞給身旁年老的獄卒。
那老獄卒鷹鉤鼻,塌扁嘴,一臉奸滑相。
他也不推辭,直接就拿過草撚,叼進了嘴裡。
二人從油燈邊上點起煙卷,用力吸了一口滿是煙油糊味的濃霧。
陰濕的甬道裡浮著層血苔,像給青磚鋪了層爛肺。
腐肉味混著尿騷在磚縫裡漚了不知多久,早醃出股黏稠的屍臭,連老鼠都不願久留,叼著半截斷指從兩名獄卒靴邊竄過。
“昨兒個丙字三號那個禦史上吊了。”年輕獄卒把油燈掛上鐵環:“老哥兒,你說甲字九號這個太醫能撐多久?”
老獄卒嘬了口煙卷,撩開眼皮問道:“賭什麼?我押入伏前瘋。”
“太遲。”年輕人舔了舔缺牙豁口:“沒見送飯時他在跟白骨嘮嗑?這種讀過書的,瘋起來快。我賭他芒種之前,準咽氣!”
火光照亮儘頭囚室,鐵門上的窺孔像隻潰爛的眼,透出一絲絲渾濁的光。
裡頭的咳嗽聲忽重忽輕,像鈍刀刮著人的牙根。
“彆小看這小子。”老獄卒摳著指甲縫裡的黑泥:“關銅築房——沒窗沒光,尋常人七天就自儘了,可你瞧這小子,彆看瘋瘋癲癲的,卻足足挺了兩個月!”
他們的交談聲在甬道四壁間回蕩,化成一陣高高低低的回響。
甲字道,九號牢。
吳桐團座在地上,這方狹窄逼仄的鬥室內,沒有任何光亮,隻有一條用木板搭成的床。
而吳桐剛進來的時候,就在這條光板床上,摸到了一副冷冰冰的硬物。
吳桐好奇地摸索著,當摸到一半的時候,他駭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那東西分明是一副完整的白骨!
聽到他的跌蹌聲,外麵獄卒的笑聲穿進銅築房:“吳院判莫驚!這位是工部的張大人!等您多時啦!”
就這樣,吳桐和這具骷髏共居在這方黑暗的囚牢裡,一關就是兩個月。
在此期間,他始終通過眼前的係統光屏計算時間,看著自己剩餘生命的倒計時從4500小時一直跌到2850個小時。
為了避免因為長期失去時間觀念而導致的精神錯亂,他一直用石塊在牆上刻著日曆,就像孤島上的魯濱遜在十字架上計算天數一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這副白骨也不再那麼恐懼了,畢竟在現代的時候,他在大學不止一次解剖過大體老師。
他按照記憶中的解剖圖譜,摸黑把這具骷髏拚湊起來,將他輕輕安置在了牆邊。
閒來無事,自己每天都會花大量時間,把自己腦子裡的現代知識講給他聽。
想到什麼就講什麼,為的是給自己大腦持續施加刺激,不讓自己失去邏輯性。
偶爾,他也會將自己如今的愛恨講給他聽,講到情深處時,時常垂下淚來。
兩個月的幽禁,他的頭發和胡須都長了許多,似乎蒼老了幾十歲。
持續的劇烈癌痛讓他幾度瀕臨崩潰,他不知多少次把頭在牆上撞出血了。
可恰恰也正是這種疼痛,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保持清醒,你還活著。
這時,外麵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一陣腳步聲向著這邊走來。
銅築房門上的小窗鏘鋃一聲打開了,外麵的光斜斜照進鬥室,刺得吳桐一時閉上了眼去。
鐵窗漏進的光像把生鏽的刀,將袁忠的臉劈成陰陽兩半。
袁忠望著癱坐在骷髏旁的吳桐,眼神裡流露出不忍。
枯槁的故人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風采,倒像具披著破麻布的乾屍。
唯有那雙仍然明亮的眼睛,還昭示著他不曾摧折的銳氣。
“吳道長何苦。”袁忠歎息一聲,他輕聲說道:“懷慶公主殿下知您入獄,當晚便大哭了一場,第二天起來……已是青絲儘白,滿頭霜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