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藥杵,猛砸在青石地上:“安分?你們想讓我去害了太孫!”
李善長枯枝般的手指撫過犀角:“老夫記得,當年永昌侯高燒囈語時,介庵兄往他湯藥裡摻了曼陀羅……”
“那是為了鎮痛!”
“就像現在為了大明社稷。”李善長突然逼近:“太孫若繼承大統,定會依如今朝局大肆清理權貴,到時死的可不止淮西勳貴!燕王、晉王、代王……哪個不是陛下骨血?”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我知介庵兄有一手白骨生肌的本事,到時隻需介庵兄高抬貴手,讓太孫……變成個癡兒就好了。”
“而他若成了癡兒,下半輩子必須經由太醫院照顧,等到那時,他不就是那截紮在皇宮深處,剔不出來的斷箭嘛!”
“癡心妄想!”王景仁大吼,他蒼老的聲音響徹大堂:“老夫行醫六十七載,雖做過錯事,卻自問從未曾害過……”
陡然間,寒光乍現!
在藥女的失聲驚叫中,藥童毫無征兆的暴起,他突然從懷中拔出一把短劍,用力刺進師尊的後心!
刀尖穿透蒼老的脊背,在王景仁胸前綻開大片血花。
霎時間血如湧泉,王景仁踉蹌著抓住藥櫃,他緊緊按住胸口,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視如己出的藥童。
藥童流著淚,他丟下短劍,顫聲說道:“師尊……國公爺說……我若肯幫他做成這件事,他就……幫我重振潁川陳氏昔日榮光!”
說著,他噗通跪下,對著癱倒的師尊嘭嘭磕頭。
“你啊……”王太醫吞下一口血沫,他吃力地翕動著嘴唇,含糊不清地說道:“好高騖遠,怎成大事……”
藥女在一旁嚇傻了,這時王德成走上前來,愛憐地撫了撫女孩的頭。
藥女渾身猛地一激靈,她正要說話,然而下一秒,老太監的胳膊就猛地箍在了她的頸間!
王景仁癱坐在地上,老人的瞳孔劇烈震顫著,裡麵還映著藥女抽搐的小腿。
慘白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猙獰的倒影。
王德成肥胖的手臂越收越緊,直到女孩繡鞋上的銀鈴再也不響。
藥童跪爬著轉過身子,卻在看見藥女扭曲麵容的瞬間嘔吐起來。
穢物混著眼淚糊滿前襟,他瘋狂用袖子擦嘴,一個勁跪在地上磕頭。
當女孩原本劇烈掙紮的手臂軟綿綿的耷拉下去,王德成伸出胖手,摸了摸她泛著深紫的臉頰。
老太監扯著尖利的嗓音,嘖嘖說道:“多水靈的丫頭啊,雜家可真舍不得……”
“畜牲!”盛怒之下,王景仁汲起全身力氣,他掙紮著站起身,染血的白發猶如狂獅怒張。
老太醫抓起稱藥的金戥子,揮手就要砸向李善長,卻被藥童撲上來死死抱住。
“師尊!師尊!”藥童哭喊著:“我陳家祖墳還在他們手裡……”
王德成看著師徒二人,他笑著拾起短劍,竟抬手將刀刃壓在自己左臉上,慢慢割了下去!
皮肉翻卷,血流如注,霎時間,這個老太監的左臉就被自己劃得血肉模糊!
頂著半麵淋漓的鮮血,老太監丟下凶器,煞有介事地換上副哭喪臉,點頭哈腰朝著虛空叩拜:
“陛下明鑒啊!王景仁口出狂言,他其實根本治不好太孫!他行至半路,竟狗急跳牆,要拿刀殺了老奴滅口……”
鮮血順著他的皺紋流成小溪,滴滴答答流在地上,卻澆不滅眼中癲狂:“老奴拚死抵抗,最後那老匹夫畏罪潛逃,不知去向了!”
他頓了頓,扭頭衝李善長咧嘴一笑,露出諂媚的神情。
李善長見狀,輕輕鼓起掌來:“王公公好演技,簡直比秦淮河上的戲子還好!”
說罷,他轉頭看向藥童,柔聲問道:“是不是啊?陳公子?”
“是……是!”藥童看了一眼旁邊橫陳的藥女屍體,渾身抖如篩糠地答道:“王……王景仁他……他瘋了!”
李善長撫掌大笑,蟒袍上的金線蟒在月光下次第舒展鱗甲,恍如噬人的活物。
他看向癱倒在地的王景仁,笑著說道:“老夫還記得,介庵兄當初給永昌侯取箭時,說過什麼。”老國公俯身貼近太醫耳畔:“你說‘腐肉不除,新肌不生’。”
王景仁啐出一口血痰,使出渾身力氣,惡狠狠地怒罵起來:“爾等……才是大明的腐肉!”
“可惜腐肉不曾除去,新肌就要斷了。”李善長起身兀自離開:“今夜無你相救,明日太孫必死無疑,介庵兄就在黃泉路上,和太孫結個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