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呆愣愣看著眼前的懷慶公主,目光中滿是震驚。
此時的朱福寧全然沒有記憶中的古靈精怪,反之竟是暮氣沉沉。
她麵色蒼白,形容憔悴,錦衣華服下的身軀瘦了一大圈,幾乎沒有充滿這件大衫的一半。
最令人心痛的,是她那頭花白的長發,皓如霜雪般披在她的肩上,好似一層凍凝的陳雪,不見半分光澤。
她枯槁的白發和身上璀璨的服飾,形成刺眼的強烈對比。
過去的一幕幕閃回在吳桐眼前,吳桐隻覺喉頭哽咽,眼眶也不知不覺滾燙起來。
驀然間,他突然身臨其境的讀懂了一句話:
“我翻開曆史一查,這曆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
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
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朱福寧迎著吳桐的目光,看著他眼底的辛酸,柔柔笑道:“若早知你會來,我就不哭了。”
說著,她走上前來,大眼睛裡止不住地湧出淚水。
“我好想你!”
“公主殿下……”吳桐啞著嗓子開口,喉間全是鐵鏽味。
“他們關不住我的,我翻牆可快了。”朱福寧悄悄藏起被銅鎖磨破還在淌血的掌心,淚中帶笑地看著吳桐。
這時,緊閉的門窗外,閃過幾個綽綽身影,寂靜之中,吳桐分明聽見了利刃出鞘的聲音!
恐怕毛驤早就率領錦衣衛把這座宮殿重重圍住,若自己有任何不臣之舉,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衝進殿內,將自己就地正法——那群朝廷鷹犬的耳目,可是毒得很呐。
“微臣不過一介草芥。”吳桐咬牙背過身去,青袍下嶙峋的肩胛骨微微顫抖:“微臣不過是會背幾首歪詩,懂些稀奇古怪的醫術……”
“我要聽吳桐說!”朱福寧突然大喊,她流著淚攥住他的手,單薄的身軀下傳來擂鼓般的心跳:“不是吳太醫,不是吳院判!是那個鹿鳴坡上唱《敕勒歌》的吳桐!”
還未散去的係統麵板在眼前瘋狂閃爍,【警告!心率167次/分】的紅色大字幾乎要灼穿瞳孔。
“愛是荒誕的,愛是盲目的,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吳桐聲音透著決絕,他瞥了一眼虛擬麵板上朱福寧飆升的生理數據,輕聲說道:“看啊,此刻你眼中的深情,不過是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共同作用的產物。”
“先生你……”她難以置信地盯著吳桐冰冷的側臉,嗚咽的哭聲碎在喉間。
白發間的金步搖隨著她失神的踉蹌,晃出細碎的燭光:“你總說醫人先醫心,可你的心為何變得這麼冷?”
吳桐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微微斜過頭,看見她鬢角的白發在燭火下泛起微光。
往事一幕幕浮現,他想起初見時,她窩在被子裡裝病的憨態;休沐日她偷溜出宮女扮男裝啃鴨腿的模樣;想起鹿鳴坡上她赤腳起舞時發間落滿的棠梨花……
銀鈴般的笑聲從腦海深處泠然傳來,那些鮮活的、帶著溫度的記憶,此刻卻成了狠狠紮在心上的刺。
為了保護她,他必須撒謊。
“公主殿下。”他垂眼望著她腰間晃動的青玉玨:“您看見的,不過是太醫院裡一個稍有不同的太醫,這隻是新鮮感作祟,並不是真正的喜歡……”
朱福寧突然笑了,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掠過他腕骨突出的傷痕——那是他在詔獄裡被鐵鏈磨出的血痂。
“你騙我。”她聲音輕輕:“袁大人都告訴我了,你怕我傷心,故意不捎話來;可他還告訴我,當你聽說我頭發儘白的時候,臉上非常難過……”
“公主應該知道。”他強迫自己抬頭,目光卻刻意避開她濕潤的眼:“在這深宮裡,太醫不過是陛下案頭的一劑藥……皇家是決不允許讓我這味微不足道的藥,衝亂了君臣火候的。”
朱福寧啜泣著,她摘下吳桐送她的青玉玦,捧在手心遞給他看:“花會謝,玉會涼,我也會老,但是總有些東西……就像這塊石頭一樣,化不開的!”
吳桐注視著眼前神情絕望的女孩,倏忽間想起係統提示的【曆史修正率】。
他知道自己是不該存在的變數,更知道懷慶公主的命運早已寫在《明史》裡——下嫁王寧,薨於宣德年間。
而他,不過是她生命裡的匆匆過客,像一片橫在史冊夾縫裡的枯葉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