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聞聲打開窗戶探頭查看,當號角漸落,聲音漸遠時,應天城的大小街市上,齊齊傳來一陣悠揚的駝鈴聲……
吳桐望著沸騰的城池,眼底泛起止不住的笑意:“早在我入獄之前,我就讓阿紮提串聯通信——此刻全城七百胡商,皆是我們的傳訊使。”
“啥……啥?”藍朔樓仍然一頭霧水。
“他們是掩護我們順利出城的關鍵!”吳桐拉過藍朔樓:“走!去太醫院!”
二人剛剛穿過一道十字街,藍朔樓突然聽到旁邊黑漆漆的長街裡,似乎傳來一陣沉悶的蹄聲。
駝鈴傳來,隻見三十匹單峰駱駝組成的商隊赫然從街道深處走出!
在藍朔樓驚愕的目光裡,它們列成長龍,慢悠悠橫穿過路麵,最終在路中心停了下來,用寬闊龐大的身軀將大路擋了個嚴嚴實實。
“這是!”藍朔樓看著橫亙在身後的大隊駱駝,一時驚得張口結舌。
“這是駝城。”吳桐一邊拽著他跑一邊說:“我讓阿紮提調來了八百峰駱駝,用以堵塞道路,這樣的話,咱們就有足夠的時間衝出重圍了!”
事實也正如他所說。
毛驤的大隊錦衣衛追到街口時,正撞見駝隊首領舉著羊皮地圖,用蹩腳的漢話向路邊更夫問路:“這位老丈,金川門……金川門……”
當瞥見這群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軍士逼近,他焦黃的眼珠中,倏忽劃過一絲狡黠。
“讓開!”為首的一名錦衣衛總旗揮鞭大吼。
駝隊首領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大隊錦衣衛,他身後的駱駝們突然並排臥倒,小山似的軀體霎時間連成一堵大牆,把街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駝工們操著聽不懂的於闐土語大聲吆喝,竟自顧自從貨箱取出鑲銀馬奶壺,爬上駝峰,就著月色盤腿啜飲起來!
“大人!”總旗撥馬回頭,眼神裡透露著絕望:“這群夷人聽不懂官話!馬被攔住了!大人怎麼辦!”
坐在馬鞍上的毛驤把後槽牙咬得咯嘣嘣直響,他明知這是吳桐設下的緩兵之策,但卻又無計可施。
畢竟朝廷有嚴令,不得與外邦使臣商賈發生任何衝突。
當年胡惟庸案的導火索之一,就是因為時任鴻臚寺卿的梁楷第隻顧結黨攀附,怠慢了前來朝拜的南洋使臣,致使其流落夫子廟客棧達兩個月之久!
“下馬!徒步追!”毛驤撫著額頭,隻得給身後的錦衣衛下達了這條無奈的指令。
他也知道眼下追到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樣子還是要做足的。
應天城此時已然化作了一局巨大棋盤,隨著吳桐和藍朔樓每奔過一重街道,後方就會出現一隊駱駝攔住去路。
如果從天際俯瞰,會看到大隊駱駝如流動的城牆,在迭起不休的號角聲裡,穿插在四通八達的街巷之間,將來路徹底堵死。
無數金斑在街巷間明滅,那是八百峰駝隊銅鈴在反光。
整座應天城仿佛被撒了把星沙,每粒光點都在吟唱著一支逃出生天的夜曲。
在重重掩護之下,很快,他們順利來到了禦道街太醫院。
熟悉的簷牙漸漸出現在視野裡,吳桐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腳步也變得更加輕快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藍朔樓突然一個急刹,立在原地不動了。
吳桐立時回過頭去,目露不解地看著眼前的藍朔樓。
藍朔樓目光中劃過一絲凜冽,但當他轉身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換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你先走。”藍朔樓用力拍了拍吳桐的肩膀:“我替你盯一會,免得毛驤那老小子又追上來。”
見吳桐仍麵有猶豫,藍朔樓索性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硬生生推進了太醫院的大門。
藍朔樓推搡的力道大得反常,吳桐踉蹌著跌進太醫院門檻時,突然瞥見對方握槍的指節泛著青白——這是邊軍臨戰前肌肉繃緊的本能反應。
“老藍你……”吳桐轉身要問,卻見藍朔樓輕輕搖了搖頭。
這個向來粗獷的漢子突然笑起來,眼角笑紋裡凝著化不開的釋然,他伸開手去,左右把太醫院厚重的朱漆大門用力合攏。
門軸轉動的刹那,吳桐從縫隙裡看見,藍朔樓緩緩轉過身去,背對門扉。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