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接待中心的小會議室，燈火柔和，與總裝廠房的熾烈緊張截然不同，卻自有一股肅穆凝重的氣氛彌漫其中。
陳羽墨推門而入時，室內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幾位老人圍坐在一張鋪著墨綠色絨布的長桌前。主位上是一位身著深色便裝的老者，麵容清臒，眼神卻深邃平和，仿佛蘊藏著無儘的力量，正是首長。他的目光落在陳羽墨身上，帶著溫和的審視與毫不掩飾的期許。
“首長好！爺爺！田爺爺！宋司令！”陳羽墨立正，聲音洪亮地依次敬禮。動作標準有力，帶著軍人世家的烙印。
“好，羽墨同誌，快坐。”首長微笑著點點頭，聲音溫和，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辛苦你們了！看你這眼睛紅的，熬了不少通宵吧？”他指了指陳羽墨對麵的空位。
“報告首長，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這都是應該的！”陳羽墨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
“嗯，年輕人，有拚勁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首長關切地說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羽墨啊，我和幾位老同誌剛下飛機就趕過來了。明天，可是個大日子。雖然報告我都看了，王將軍、三位院士也都拍著胸脯打了包票，但臨到頭，我還是想親耳聽聽你這個總設計師，對整個準備情況，做個最後的、最直觀的判斷。”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陳羽墨臉上，“你告訴我，‘雲龍’現在，到底處於什麼狀態？明天的首飛，我們能有幾分把握？”
小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首長溫和卻極具分量的注視，兩位老爺子自己宋將軍飽含期許與鐵血信任的目光，聚焦在陳羽墨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壓力如同實質的海水，沉甸甸地包裹著他。
陳羽墨深吸一口氣。空氣微涼，吸入肺腑，仿佛將胸腔裡翻騰的疲憊和亢奮都壓下去幾分。他挺直的脊背沒有絲毫晃動，迎著首長那平和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聲音沉穩，帶著一種近乎冷冽的清晰，在寂靜的會議室裡響起：
“報告首長，各位將軍！”
“截止一小時前，‘雲龍’所有地麵靜態測試項目，包括機體結構極限靜力測試、全係統電磁兼容性ec）極限壓力測試、航電邏輯終極驗證、隱身塗層多頻譜反射率複核、動力係統熱管理與控製響應精度複檢，共計三百七十二大項，一千零五十八小項，已全部完成！結果均符合甚至優於設計指標！”
“試飛員李劍鋒大校，已完成總計超過三百小時的理論學習、模擬器訓練及座艙適應性訓練。對‘雲龍’的操作特性、應急程序掌握度評估為：優秀！生理及心理狀態監測：穩定，處於最佳臨戰狀態！”
“基地氣象部門最新預報，明日基地上空，晴，能見度大於十公裡，風速三級以下，符合首飛氣象窗口要求！”
“所有地勤保障、空域協調、應急處置預案，均已反複推演並處於最高等級待命狀態！”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如同經過最精密的機械打磨過。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浮誇的保證，隻有冰冷的數字、明確的狀態和清晰的結論。彙報完畢，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位首長，最後再次定格在主位。
“綜上所述，”陳羽墨的聲音陡然拔高一絲，帶著鋼鐵般的意誌和不容置疑的信念，“‘雲龍’及首飛團隊，已做好萬全準備！我們有絕對的信心，也有絕對的能力，確保明日首飛任務——圓滿成功！”
“好！”首長臉上露出了今晚最為舒展的笑容，他輕輕拍了一下桌麵，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賞，“要的就是這股子底氣！羽墨同誌，你辛苦了！整個團隊，都辛苦了！”他環視眾人，“有你們這份信心和準備，我這心裡，就踏實了一大半！”
陳老爺子一直緊繃的下頜線條，在聽到孫子那斬釘截鐵的“圓滿成功”四個字時，終於徹底鬆弛下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拿起麵前的茶杯，湊到嘴邊，卻忘了喝，杯沿遮掩下，嘴角那絲自豪的笑意再也抑製不住地擴散開來。
田政委撫掌微笑：“老陳啊，羽墨這份沉穩乾練，頗有你當年的風骨，但又更勝一籌！好啊！”
“首長，”王鎮山將軍適時開口，聲音洪亮，“基地已做好所有接待和安全保障準備。您和各位將軍今晚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一早，我們準時前往觀禮台！”
“好！”首長站起身，眾人也隨之起立。“那我們就客隨主便，不打擾羽墨同誌和一線指戰員們的最後衝刺了。”他再次看向陳羽墨，目光溫和而充滿力量，“羽墨啊，你也抓緊時間去休息一下，哪怕眯兩個小時也好。明天，我要看到一個精神抖擻的總設計師，看著我們華夏的‘雲龍’，一飛衝天！”
“是！請首長放心！”陳羽墨再次立正敬禮。
首長一行在王鎮山的陪同下離開了小會議室。陳振國走在最後，經過陳羽墨身邊時，腳步頓了頓。他沒有再拍孫子的肩膀，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裡，是鐵血軍人最深沉、最無需言表的信任與囑托，仿佛在說：“小子，明天，看你的了！”然後，便大步跟上了前麵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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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會議室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麵的聲音。
陳羽墨獨自站在原地，首長和爺爺們帶來的無形壓力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從四肢百骸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左手腕上那圈冰涼細膩的金屬——海浪紋的鉑金細鏈，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這是鷺島的海風，是乖乖鼓起勇氣前的羞澀，是他提前說出的誓言，是家，是燈火，是喧囂之外最柔軟的錨點。
就在指尖觸碰到細鏈的瞬間，意識深處，那冰冷精確的信息流如約而至，毫無預兆：
【核心關聯個體‘田夕薇’已進入深度睡眠。】
【生理體征：平穩、安適。腦波活動：低頻δ波主導深度休息）。威脅等級：極低。】
【核心個體周邊環境掃描：無異常。威脅感知：無。】
冰冷的文字在意識中流淌，卻在陳羽墨疲憊的心湖裡，投下了一顆溫暖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乖乖睡得很沉，結束了排練，心情很好……燭龍提供的碎片信息，瞬間在他腦海中勾勒出千裡之外那個小小空間裡的寧靜畫麵。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因為這遙遠而具體的“安好”，終於得到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鬆弛。
他放下按著太陽穴的手，指尖還殘留著細鏈的微涼觸感。目光轉向窗外。
夜色，正濃稠如墨。
但在遙遠的天際線之下，在那片被重重保密措施和探照燈嚴密守護的巨大機坪上，隱約可見覆蓋著迷彩帆布的“雲龍”那龐大而流暢的輪廓剪影。幾束雪亮的光柱如同忠誠的衛士，刺破黑暗，牢牢鎖定著它。
它沉默著，收斂著足以撕裂蒼穹的力量，靜待著。
隻待黎明，第一縷曙光刺破這無邊的黑暗。
陳羽墨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沉默的巨影，深吸了一口深夜清冽的空氣，仿佛要將那即將到來的破曉之力也吸入肺腑。他不再停留，轉身，步伐堅定地推門而出，重新彙入總裝廠房那片不眠的燈火與轟鳴之中。那裡，還有最後的數據需要確認，還有戰友在等待他的回歸。
長夜將儘，龍淵深處，蟄伏的雲龍，終將一嘯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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