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熹的光線，透過客廳那扇老式窗戶的薄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朦朧的方格。空氣中還殘留著昨夜紙墨和鉛筆芯的淡淡氣息。
小田輕手輕腳地推開臥室門。客廳角落，那盞落地閱讀燈依舊亮著，隻是光線顯得更加昏黃無力。陳羽墨趴在堆滿稿紙的茶幾上，呼吸悠長而沉重。
他睡著了，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沒有完全舒展，濃密的睫毛下是兩圈淡淡的青黑，嘴角抿成一條略顯疲憊的直線。散落的稿紙鋪滿了桌麵，甚至有幾張滑落到他腳邊的地板上，上麵密密麻麻的公式、結構圖、潦草的批注，如同昨夜那場無聲戰鬥留下的狼藉戰場。
小田的心尖像是被細針輕輕刺了一下。她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目光描摹著他疲憊的睡顏，最終化作無聲的歎息。
她沒有叫醒他，隻是小心翼翼地繞過那片“知識的戰場”，像一隻輕盈的貓，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小小的廚房。
廚房裡很快響起了極輕微的聲響：米粒淘洗的沙沙聲，水注入鍋中的嘩啦，然後是燃氣灶點火時“噗”的一聲輕響。她係上圍裙，動作輕柔，仿佛要將所有的溫柔都熬進這一鍋清粥裡。陽光漸漸升高，透過廚房的小窗，在她專注的側影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米香混合著水汽，開始在小屋裡氤氳開來，溫暖而熨帖，驅散著昨夜遺留的冰冷和沉重。
陳羽墨是在這熟悉的、帶著煙火氣的暖香中醒來的。意識從深沉的疲憊中緩緩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的酸麻和頸椎的僵硬。
他皺著眉抬起頭，刺目的晨光讓他眯了眯眼。視線還有些模糊，但嗅覺卻異常清晰——那濃鬱的、帶著米粒清甜和恰到好處稠度的粥香，絲絲縷縷鑽進鼻腔。
“醒了？”溫柔的聲音將他從恍惚中拉回現實。
陳羽墨循聲望去。小田端著一個白瓷碗，正站在沙發旁，笑盈盈地看著他。晨光勾勒著她纖細的身影，圍裙係在腰間，額前幾縷碎發被水汽濡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居家的、溫暖到不真實的光芒。
她將碗輕輕放在他麵前騰出的一小塊空位上。碗裡是熬得恰到好處的白粥，旁邊還有一小碟切得細細的醬黃瓜，青翠誘人。
“快去洗漱，粥剛好。”她催促著，聲音像羽毛拂過心尖。
溫熱的水流衝刷著臉頰，也衝走了最後一絲疲憊的殘影。鏡子裡的人，眼底依舊有倦色，但深處卻燃著被某種溫暖重新點燃的火焰。他掬起一捧水，用力搓了搓臉，再抬頭時，眼神已恢複了清明。
回到客廳，小田已經坐在小餐桌旁等他。兩人相對而坐，沉默地喝著粥。簡單的白粥配醬菜，卻勝過世間任何珍饈。粥的溫度從喉嚨一直暖到胃裡，也熨帖了那顆在冰冷深海和沉重責任間沉浮的心。
一碗熱粥下肚，四肢百骸都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昨夜鏖戰的疲憊被驅散了大半，隻剩下精神上的振奮和一種被溫柔包裹的安寧。
“走吧，”陳羽墨放下碗，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帶著一絲輕鬆，“帶你去爬長城，當一回‘好漢’。”
車子駛離市區，燕山的輪廓在視野中逐漸清晰。盛夏的八達嶺，層巒疊嶂，滿目蒼翠。巨大的條石在崇山峻嶺間蜿蜒起伏，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
登高望遠，山風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吹散了最後一絲城市的燥熱。小田戴著遮陽帽，穿著輕便的運動裝，活力十足地走在前麵，時不時停下腳步，對著壯闊的山河發出驚歎，或是拉著陳羽墨在古老的烽火台前拍照留念。她的笑容明媚燦爛，像山間跳躍的陽光，驅散了陳羽墨心頭因099和“零”的警示而殘留的最後一絲陰霾。
站在一座地勢較高的烽火台垛口，極目遠眺，燕山山脈的雄渾氣勢儘收眼底。曆史的厚重感與自然的壯美交織在一起，令人心胸激蕩。
就在這時，陳羽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來電顯示是“航天集團吳總工”。
“喂，吳總工。”陳羽墨接通電話，聲音沉穩。
電話那頭傳來吳生激動得有些變調的聲音，即使隔著聽筒也能感受到那份狂喜：“陳院士！成了！東風51，全流程模擬仿真測試……成功了！所有預設目標全部達成！”
陳羽墨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眼底瞬間爆發出銳利的光芒，如同烽火台上驟然點燃的狼煙。東風51！終於跨過了那道門檻。
“太好了！”陳羽墨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振奮，“吳總工，辛苦了！團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是陳院士你給的方向太關鍵了！”吳生的聲音依舊激動，“我們這邊立刻準備進入樣機製造和地麵實驗階段！陳院士，您看您什麼時候方便？務必請您來研究院一趟，指導一下接下來的工作！”
陳羽墨看了一眼身旁正扶著垛口、好奇地眺望遠方的小田，略一沉吟：“好。我就在燕京。下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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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太好了！我馬上安排！”吳生連聲應道，聲音裡充滿了期待。
掛了電話，陳羽墨臉上的振奮還未褪去。田夕薇轉過頭，看到他眼中那久違的、屬於頂級科學家的銳利神采，好奇地問：“有好事？”
“嗯，”陳羽墨點頭，嘴角揚起一個暢快的弧度，“一個很重要的項目，取得了關鍵突破。下午得去一趟航天研究院。”
“航天研究院？”田夕薇眨眨眼，隨即露出一絲遲疑，“那……我去不太合適吧？那種地方……”她下意識地覺得那是高度機密的場所。
陳羽墨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微軟。他伸出手，輕輕拂開她被山風吹到臉頰的一縷發絲，動作自然而親昵。
“有什麼不合適？”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你是田爺爺的孫女，是田叔叔的女兒，是根正苗紅的軍人後代。”他的目光沉靜而深邃，凝視著她清澈的眼眸，“你的血液裡，流淌著忠誠和守護的基因。帶你進去，不是破例，而是回家。”
他的話語很輕，卻像重錘敲在田夕薇的心上。“軍人後代”……“回家”……這些字眼讓她心頭一熱，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她看著陳羽墨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那點遲疑瞬間煙消雲散，用力點了點頭：“嗯！我去！”
下午，車子駛入位於京郊的航天研究院。高聳的院牆，森嚴的門禁，處處透著肅穆與神秘。經過幾道嚴格的檢查，車子才得以駛入核心區域。沿途是整齊的廠房、高聳的試驗塔架，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金屬、燃料和精密儀器特有的冷冽氣息。
吳總工早已等候在一棟銀灰色的大型實驗樓前。看到陳羽墨下車，他立刻快步迎了上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陳院士！你可算來了！”他的目光隨即落到跟在陳羽墨身後的小田身上，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複了常態，並未多問，隻是禮貌地點頭致意。
“吳總，情況如何？”陳羽墨一邊大步流星地往裡走，一邊問道，語氣恢複了工作時的簡潔利落。
“模擬數據包已經全部導入了超級計算機，正在做最後一遍複核。樣機的主要部件已經開始下料，總裝車間已經準備就緒……”吳生緊跟在側，語速飛快地彙報著進展，神情專注而亢奮。
田夕薇安靜地跟在後麵，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巨大的廠房裡，穿著深藍色工裝的技術人員步履匆匆，各種她叫不出名字的大型設備在運轉，發出低沉的嗡鳴。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金屬切割的味道。牆壁上掛著巨大的標語和進度圖表，一切都顯得高效、嚴謹。
她的目光最終落回到走在前方的陳羽墨身上。他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身姿挺拔，步履沉穩。吳生這位頭發花白、一看就是資深權威的總工程師，此刻卻像學生麵對導師一樣，微微躬著身，認真而恭敬地彙報著，眼神裡充滿了信賴和……一種近乎崇拜的光芒。
陳羽墨偶爾停下腳步，對著某個屏幕上的複雜曲線圖或結構模型提出一兩個問題，或者直接給出一個極其簡潔卻直指核心的修改建議。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沉穩力量。周圍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立刻圍攏過來，飛快地記錄著，眼神裡全是信服和專注。
田夕薇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看著他指點江山般的氣度。這一刻，他身上那件普通的襯衫，仿佛比任何將軍的禮服都更加耀眼。她終於更深刻地理解了“共和國勳章”背後的含義——那不僅僅是榮譽，更是無人知曉的戰場，是夜以繼日的燃燒，是足以托舉起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飛向蒼穹的磅礴偉力。
她的墨墨，正站在這裡，站在這個關乎國家利劍能否出鞘的關鍵節點上。烽火台的豪情猶在耳邊，而眼前，是通向更廣闊蒼穹的堅實一步。她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沒有打擾，隻是默默地看著，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驕傲和更深的、想要守護他的決心。
陳羽墨的目光掃過屏幕上代表鷹擊31完美軌跡的綠色光帶，聽著吳生興奮的彙報，心潮澎湃。然而，意識深處，燭龍冰冷的提示如同深海的暗流，無聲地滑過：【099項目倒計時：363天23小時…】
蒼穹之翼已然展開，但深海的巨獸，仍在等著他去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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