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二十歲的裴硯忱校服口袋總是鼓脹著錫紙包裹的巧克力,融化的可可脂在藍白布料上暈開地圖般的暖漬。
他總踩著宵禁鐘聲翻牆回家,睫毛結著霜卻笑得滾燙:“今天凜哥教我飆摩托車!”
對方深夜伏案,鋼筆尖劃破父親釘在牆上的《繼承人守則》,紙頁裂痕裡滲出蜂蜜色的光——那是江凜帶他去山頂看的朝霞,灼穿了墨印的“門當戶對”。
時間轉至畢業禮的夏夜,彼時二十二歲的裴硯忱醉倒在他肩頭。
兩枚學士帽金穗,一枚沾著禮堂金粉,一枚染著機車油汙在他頸間纏成結。
“他當著全校說讓我跟他在一起……”
醉醺醺的熱氣裹著淚水的鹹,燙進裴硯南頸窩像熔化的星屑。
裴硯忱手指揪住他衣領,學士袍金穗絞著機車鑰匙,在月光下晃出碎金的光瀑:“我和他……會有爬滿薔薇的院牆,下雨天在屋簷下接吻的那種家……”
月光漫過裴硯忱後背,三道未愈的鞭傷在襯衫下浮凸如浮雕——那是上周父親用家法銅戒抽的,隻因他翹了財報會議去看江凜車賽。
此刻血痂在布料下隨笑聲震顫,竟比畢業禮服胸針更耀目。
醫療器械的滴答聲裡浮起舊日香氣,裴硯南似乎又看見裴硯忱公寓冰箱貼常年壓著的機車單改的情書以及玄關雨傘桶插著的斷骨黑色長柄傘——那是暴雨夜江凜背他趟水時摔折的。
“不能告訴爸媽……”
學士袍金穗流蘇深陷進相貼的指縫,像裹住振翅欲逃的螢火蟲:“他們會折斷這株苗……”
裴硯忱把臉埋進對方頸窩,未落的淚珠懸在垂落的睫毛尖搖搖欲墜。
“追你的人從美院排到附中,”裴硯南喉頭發緊,“為什麼偏偏是他?”
發頂傳來帶著鼻音的悶笑:“他把我從暴雪裡挖出來……”
淚珠終於墜進衣領,洇開滾燙的星點:“像凍僵的骨頭砸進沸騰的河!水花炸開那秒……連血管都在冒泡!”
……
同居小屋的門軸開始記錄暮色與晨光的交替。
裴硯忱踩著銀杏葉歸來,背包沾滿畫室鬆節油的氣息。
推門瞬間他眼底炸開的碎光,像冰封河床驟然崩裂的春汛。
“阿南,你怎麼過來了?”
“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他對你好嗎?”
玻璃杯沿凝結的水珠滾落桌沿,裴硯忱推過溫水時指節沾著石膏粉:“挺好的。”
“這叫好?”
裴硯南指尖劃過起皮的牆漆,“還沒你衣帽間大。”
目光突然釘住窗台陶盆:“種的什麼?”
“番茄苗。”
瓷盆裡蜷縮著幾莖枯褐的細藤,霜白斑駁的葉片耷拉在盆沿。
裴硯南捏起片枯葉搓成碎沫:“早凍成標本了吧?你什麼時候愛弄這些了?”
“根沒爛,”裴硯忱忽然蹲下來,柔軟的指腹摩挲著陶土裂縫:“開春還會抽芽的。”
夕陽突然漫過窗台,將他睫毛投下的陰影拉得細長。
記憶溯回半月前寒流夜,江凜跪在冰冷瓷磚上,指甲縫塞滿褐泥,正將凍蔫的幼苗埋進新土。
暖氣罷工的房間裡,他嗬出的白霧蒙在玻璃上:“根沒爛……春天會活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