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安聽得呼吸驟停。
童年零碎的暖黃畫麵——沾著灰的奶糖紙、孤兒院鏽蝕的秋千鏈、顧琛沉默的側臉映著燈光——竟被這寥寥數語猛然拚湊完整。
他指尖無意識蜷進掌心,指甲深陷皮肉試圖壓下指骨間奔湧的酸脹——像溺水者攥緊浮木,卻壓不住十七年凍土下翻騰的熔岩。
“我……”
秦予安喉間哽住,像被棉花堵住了氣管。
顧修遠胡茬密布的下頜抖了抖,鏽住的盒蓋在他掌心彈開:“給他個機會吧!就為你那句‘回家’,他等了十七年。”
褪色糖紙被風掀起一角,孤兒院合影上兩個小腦袋挨成並蒂蓮。
“十七年夠一棵樹苗參天,夠滄海變桑田,可那傻小子……”
他喉結滾動,罕見地哽了聲音,“心裡從來隻有你……”
羊皮股權書突然壓上糖紙,秦予安指腹蹭過紙張粗糲毛邊。
他此刻才驚覺:原來顧琛的喜歡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全世界舉著放大鏡檢視他的動搖。
“如果你還是疑他真心,我來替他押個誓!”
枯竹般的手突然將股權書拍進掌心,羊皮紙邊緣割進掌紋:“拿顧氏68的股換你賭這一次!輸光了,我替你抄掃帚趕人!”
風卷紗簾掠過秦予安顴骨,刺痛感逼出喉間顫音。
“承擔不起”四字未出口,顧修遠聲浪已碾碎空氣:“顧家祠堂供過將軍,供過狀元,往後供個男媳婦又何妨?三百六十八雙眼睛盯著呢!”
手機屏藍光潑亮股權轉讓頁的鋼印——“秦予安”三字墨跡未乾,流光攀上老人眼尾的溝壑,“你心上那道坎,我懂。”
說著將手機塞進他僵直的掌心,屏幕餘溫灼著皮膚,“怕諾言似雪,見光就化。可你瞧——”
指尖戳向股權文件末尾猩紅的公證戳,“這不是買賣,是顧琛命脈的七寸!我老頭子喘氣一天,就替你做一天主!他若負你……”
枯掌劈空斬下,帶起凜冽風聲,“祠堂鞭子抽斷他的腿,族譜除名滾出顧家門!”
秦予安猛地閉眼,睫毛刮落蓄積的眼淚。
喉結滾了三次才掙出聲來:“您說的……確實讓我感動。”
染血的掌心突然壓住心口,病號服前襟在痙攣指間繃緊:“甚至從您身上……”
布料撕裂聲驟響——
“滋啦!”
破口處露出胸腹間蜿蜒的暗紅鞭痕,皮肉翻卷處還凝著血痂。
他猝然嗆笑出聲:“……久違地嘗到長輩撐腰的滋味。”
指尖摳進窗框裂縫,木刺刮得舊傷湧出新血:“不像我那個爺爺……隻盤算把我賣給哪家換資源!”
暴雨砸在玻璃上炸開水瀑,血水混著雨水順窗槽往下淌:“我十八歲生日那天……”
齒縫間擠出冰碴似的顫音,“聽見他跟家裡的人說——”
突然模仿蒼老男聲嘶吼:“‘這孩子終於成年了,早早給他訂了婚事,讓他收心,彆讓他在外麵給秦家丟人。也好鞏固秦家利益——不過也不用太著急,橫豎這孩子長了副好皮囊!’”
五指在窗框抓出深痕,暴雨聲中混入秦予安牙齒磕碰的脆響:“他們都把我當成暴雨天潑出門的洗腳水……生怕哪一天我丟了秦家的人,臟了秦家的門檻!”
頸側青筋暴突,學著秦盛那天的腔調慢悠悠道:“又怕把我‘賣’的不劃算,所以掰著手指細數:‘肋骨值些什麼,這張臉值些什麼……’”
指甲摳進舊鞭傷嘶吼:“恨不得把我從頭到腳都明碼標價!最好還來個拍賣——價高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