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聲纏纏綿綿，沒個停歇。
蘇大強被吵得實在沒法子，翻來覆去了半晌，最後“騰”地坐起來，抓了件外衣披上，氣衝衝地拉開門，噔噔噔走到爹娘那屋，“砰”一聲推開門：“爹，娘，俺跟你們擠擠，那哭聲聽得人頭皮發麻，實在沒法睡！”
老兩口被他嚇了一跳，聽著隔壁隱隱約約的哭聲，也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往旁邊挪了挪，給兒子騰了點地方。
夜色漸深，唯有那嗚咽聲，還在寂靜的村莊裡低低地回蕩著。
蘇青這一覺睡得格外沉，連日來的奔波勞頓仿佛都被暖融融的被褥化解了。
第二天天亮，她就醒了。
清新的空氣夾雜著冰冷的氣息湧進來，深吸一口，隻覺得神清氣爽，渾身都有了力氣。
可這舒坦勁兒沒持續多久，她一拉開房門，就見王桂花站在院子裡，雙眼紅腫得像核桃，眼下是烏青的暗影，顯然是哭了一整夜。
看見蘇青，她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沒敢出聲，隻是定定地望著她。
蘇青的臉色瞬間沉了沉，眼裡掠過一絲不耐。
她什麼也沒說，徑直繞過王桂花，朝著廚房走去。
廚房那邊早已飄來食物的香氣。
蘇家大嫂和蘇老太太來得早，此刻正圍著灶台忙得團團轉。
大鐵鍋裡，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咕嘟咕嘟冒著細小的泡，米香混著水汽彌漫開來。
旁邊的籠屜裡，二合麵饅頭胖乎乎地臥著，因為白麵放得多，顏色透著淡淡的乳白，看著就鬆軟可口。
灶台上還擺著個搪瓷盆，裡麵裝著不少煮好的雞蛋。，角落裡，一大盆涼拌蘿卜絲紅亮亮的，自家種的蘿卜殺過水，脆生生的，拌上辣椒麵和切碎的蒜苗，再潑上一勺滾燙的熱油，那香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這頓早飯，在尋常日子裡算得上相當豐盛了。
一見蘇青進來，蘇家大嫂立刻停下手裡的活，臉上堆起熱絡的笑：“青青醒啦？快來快來，早飯都弄妥當了。今兒特意給你熬了小米粥，早上喝著暖胃。”
說著，就拿起一個粗瓷大碗，要先給蘇青盛上。
“不用了大伯娘，”蘇青擺擺手，“等會兒大家一起吃吧。”
“成。”大嫂爽快地應著，又低頭忙活起來。
蘇青轉頭看向一旁添柴的蘇老太太，輕聲道：“奶，辛苦您了。”
老太太抬起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擺了擺手：“一家人，說啥辛苦。你能回來就好，你看那些孩子，跟著你總算能頓頓吃飽飯了。”
正說著，蘇家大嫂一邊往蘿卜絲裡撒著鹽，一邊忍不住用眼角瞟著蘇青，帶著幾分好奇問道：“青青啊，你帶回來的那些孩子，是從哪兒尋來的？這平白無故養著彆家的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不回頭，俺幫著問問，看村裡誰家想添個娃，把他們給領養了去？”
“老大媳婦！”蘇老太太眉頭一皺，出聲打斷了她，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讚同，“青青既然要養這些孩子，自然有她的道理。咱們做長輩的，幫襯著搭把手就好，彆瞎摻和。”
大嫂被老太太這麼一說，訕訕地笑了笑，手裡的動作慢了些，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蘇青見兩人神色各異，便放緩了語氣，細細解釋起來：“這些孩子不是我隨便帶回的孤兒，他們都是前線戰士的娃。戰士們在前方跟鬼子拚命，家裡的娃沒人照看，我在後方做策劃，想著找個穩妥的地方安置這些孩子，讓戰士們能安心打仗。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咱們村子僻靜安全，就打算把這兒當成個基地，專門照看這些孩子。”
蘇老太太手裡的燒火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著蘇青，嘴唇哆嗦著：“你是說……這些娃，是那些打鬼子的戰士們的？”
“嗯，”蘇青重重點頭，神色嚴肅起來，“這事眼下還得瞞著，沒對外說開，你們倆可得把住嘴，萬萬不能往外漏半個字。”
蘇家大嫂手裡的拌菜勺子“哐當”落在盆裡，她一臉驚惶，手都抖了：“我的娘哎！俺這嘴哪是能藏住話的？你這咋跟俺說了呢，這要是漏出去可咋整？”
她急得直跺腳，臉都白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像是怕自己闖了大禍。
蘇青瞧她這模樣，忍不住笑了：“您彆慌。我這不是沒辦法嘛，我往後可能常要出門，孩子們總得有人照管。奶，大娘，說白了，就當我雇著你們幫忙。我不在的時候，給孩子們做些熱乎飯，衣裳破了幫著縫縫補補。肉、蛋、麵這些吃的，我都供著，不用你們操心。每個月，我給你們一人一塊大洋當工錢，您看咋樣？”
“一塊大洋？”蘇家大嫂猛地拔高了聲音，剛才的慌張瞬間跑了大半，眼睛瞪得溜圓，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急得快哭的模樣也煙消雲散，隻剩下滿臉的驚喜。
“真給錢啊！”蘇家大嫂眼睛瞪得更圓了。
蘇老太太在她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扯了一把，眉頭微蹙：“瞧你那出息！人家戰士在前線舍命保咱們安穩，就算一分錢不給，這些孩子咱們也該照看著。你啊，這輩子就離不開個錢字。”
大嫂被說得臉上一紅，撓了撓頭，小聲嘟囔：“娘，俺這不也是沒見過這麼些錢嘛……”
蘇青看著婆媳倆這模樣，忍不住笑了，轉頭對老太太說：“奶，工錢肯定是要給的。對了，天海哥不是一直沒事嗎？要是他願意，就讓他幫著照看孩子們的安全，彆讓外人隨便靠近，每個月我給他兩塊大洋。”
“真的？”大嫂這下更激動了，嗓門都高了些，“天海也能拿工錢？”
“大伯娘，”蘇青語氣肯定，“我說的話啥時候不算數過？”
“對對對！”大嫂連連點頭，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拍著胸脯保證，“青青你放心，這事包在俺們身上！俺跟你奶保證把孩子們照顧得妥妥帖帖的，吃的喝的絕不會虧待，天海也肯定把院子守得嚴嚴實實的，絕不讓閒雜人等靠近！”
蘇老太太也點了點頭，看向蘇青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欣慰：“你能有這份心，是好事。放心吧，家裡有我們呢。”
說話間，灶上的小米粥又咕嘟了幾聲，香氣更濃了。
大嫂趕緊轉身去掀鍋蓋，嘴裡念叨著：“快盛粥快盛粥，孩子們也該醒了，讓他們也嘗嘗這熱乎的。”
廚房的氣氛，因著這樁事，變得熱絡又踏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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