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薄暮時分,天邊漸漸染上一層柔和的橘色,海風吹響岸邊幾株年深日久的棕櫚葉片。
溫儂拐過街角,來到一家燒烤店。
接近飯點,店門口的大排檔已有兩桌客人,幾個中年漢子圍坐一桌,另一桌是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們正劃拳對飲,聲音嘈雜,啤酒瓶叮當作響。
“今天怎麼這麼晚?客人都來了你還沒來。”老板娘汗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上,麵色是被炭火熏燎的潮紅,儘管已經克製過,仍然能看出神情的不悅。
溫儂走到燒烤爐旁,很自然地戴上被熏得發黑的手套和沾滿油汙的圍裙,解釋道:“我媽今天去醫院複查,耽誤了一會兒。”
身後有人要啤酒,老板娘把手套摘掉,到冰櫃裡拿了一紮涼啤,路過她時,抽空看她一眼:“是嗎,那醫生有沒有說你媽媽多久能上班?”
溫儂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翻了個麵:“醫生說還要再休養一陣。”
這份工作,本是溫雪萍的。
隻因上周她下夜班時摔了一跤,腰部做了微創手術,目前隻能躺著或站著,不能坐,也不能乾重活,溫儂才來替班。
老板娘顯然並不關心溫雪萍的傷勢,隻關心店裡有沒有人乾活,見溫儂動作熟練地給烤得焦香的肉串撒上孜然和辣椒麵,到底是年輕,比她媽乾活麻利,便滿意地笑了笑:“行,讓你媽好好養著吧,年紀大了可不經摔。”
“老板,再加十串烤雞胗,多放辣。”身後有人大聲喊話。
老板娘的注意力被打斷,答應著:“來嘍。”
轉眼見溫儂把肉串烤得差不多了,接過她手上的活,差使道:“我替你烤吧,你去把雞胗串上。”
溫儂低眉順眼,沒有異議。
她進屋把裝滿肉料的紅色塑料桶提出來,坐在門口的馬紮上,把雞胗一個個往鐵簽上穿。
“凜哥!這兒!”
這時西邊那桌忽然有個寸頭站起來,咬著煙揮手喊:“你怎麼這麼晚啊,你不來,我們都沒敢吃。”
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有模有樣朝著同一個方向喊:“凜哥。”
“你可算來了凜哥。”
“遲到要罰酒啊。”
“……”
或許是因為這七嘴八舌聲音太嘈雜,又或是這人的名字太入耳,溫儂下意識抬頭看過去。
隻一眼,鐵簽冷不丁紮疼了手指,她心頭猛地一縮。
這不是溫儂第一次見周西凜。
他與記憶裡的樣子所差無幾——
愛穿一身黑,個子極高,身姿挺拔,麵部輪廓似刀鋒裁過,雙眼皮隻在眼尾處開了道窄窄的扇形,眼尾輕輕上挑,瞳孔漆黑,野性中透出幾分散漫的放浪。
除了變黑一點,以及那頭輕掃眉梢的頭發,不知什麼時候剪短成寸頭,少了幾分少年的清爽,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不羈。
周西凜叼著根沒點燃的煙,不緊不慢地走到桌前,噙著笑問:“喊什麼喊,這不是來了嗎。”
他的音色變化不大,隻比四年前多了一絲低沉。
“我去,這什麼情況啊?”剛才第一個起身招呼他的男生兩眼放光,看著他身後曖昧地挑眉。
另一人笑得更淫.蕩:“我說怎麼遲到了呢?辦事兒去了?”
“哦?”聞言眾人故意發出起哄聲。
溫儂不動聲色地將視線移到周西凜身後。
那女生化了全妝,五官立體,紅唇如焰,一襲暗紫色短裙包裹著曼妙緊致的身材,胸前撐得飽滿,白膩的肌膚若隱若現,往下看,十厘米細高跟,露出塗了紅色蔻丹的腳趾,鑲水鑽的細帶纏繞在腳踝上,美得妖嬈張揚。
又是一張溫儂熟悉的臉。
甚至比周西凜還要熟悉。
溫儂慢慢地斂眸,將自己腳上那雙舊得發汙的帆布鞋藏在紅桶後麵,隨即繼續穿串兒。
那邊,女生一聽男生們調侃,先是嬌羞地笑了笑,後又親昵地抱住周西凜的胳膊,跺腳甩了甩:“哎呀,你看他們。”
周西凜仿佛早已習慣這個動作,任女生撒嬌,下一秒抬腳就往旁邊那男生凳子上一踹,笑罵:“辦你大爺!”
又瞥了眼桌上的菜,問寸頭男:“程藿,我要的雞胗呢?”
那個叫程藿的撣了撣煙灰,扯笑說:“少不了你的。”
周西凜轉頭問旁邊的女生:“除了雞胗還吃什麼?”
“原來是給南姐點的啊。”程藿不正經地笑,“嘖,我凜哥真會疼人。”
周西凜拿起桌上的紙巾朝程藿臉上砸,剛要罵幾句,老板娘把一盤剛烤好的串端了上來,對他們說:“帥哥美女,不夠再點啊,都是新鮮的,保證好吃。”說著,指了指溫儂旁邊的選菜區。
周西凜轉頭,溫儂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這樣和他對視上。
她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他的視線隻是在她臉上隨意一瞥,兩秒鐘時間都不到,就移開了。
他不記得她了。
徹底,完全,絲毫都不記得。
那女生隨後也看過來,溫儂在她轉頭之前低下了腦袋,幾綹碎發散落下來,遮住眉眼。
她拿起雞胗繼續穿,隻剩最後一串,她很快就穿好,提起桶進了廚房,再出來,隻見周西凜拿著鐵盤,女生跟在他旁邊,正專心致誌挑選愛吃的東西,延長美甲鋪滿水鑽,順手指了指貨架上的翅尖,周西凜抬手為她拿下來。
雞胗腥黏的觸感讓溫儂指尖發癢,她收回視線,悶聲走到燒烤爐旁,在熱氣翻騰中繼續忙碌。
鼓風機吹起猩紅的炭火,排排肉串滋滋作響,炭煙被風推著升空,在漸暗的天幕上暈開幾道灰痕,遠處海風陣陣。
女生挑完之後去上廁所,周西凜端著滿滿一盤烤串來到溫儂旁邊,問:“放哪兒。”
溫儂頓了一秒,轉身,說:“你給我吧。”
她伸出胳膊,接他手裡的烤盤。
就是這一秒,周西凜注意到溫儂白皙纖細的手腕上淺淺的藍色血管,順著這條胳膊往上看,女生黑色長發在腦後輕綰成髻,臉小小的,或許是被炭火烤了太久,整張臉白裡透粉,額上有薄汗滲出,一雙大眼睛十分清麗,身體纖細瘦長,有股嫋嫋娜娜的江南氣質。
“要辣嗎?”溫儂的聲音打斷了周西凜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