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性地答:“中辣。”
隨後從兜裡掏出煙,咬在嘴上,轉身的那刻微低頭頸,將打火機送到煙尾,“嗤”一聲橙花綻開,緊接著噴雲吐霧。
周西凜到桌前坐下。
程藿指了指溫儂的背影:“我怎麼看她那麼眼熟呢,你認識不?”
“乖乖女,我上哪認識去?”周西凜眼皮都沒抬。
女生在這時走過來,問:“你們說什麼呢?”
程藿看溫儂一眼,又瞥了眼風情萬種的女人,想了想,點點頭:“也是。”
這事兒在程藿這瞬間翻篇兒,他拿起一把串兒放周西凜麵前,笑著對女生說:“我們在說,凜哥待會兒多吃點腰子。”
“給我也整一串。”有饞鬼接話。
“這玩意大補,人家吃了一夜七次,你吃了勁兒往哪使?強擼灰飛煙滅啊。”程藿笑。
另一人也哈哈大笑,又說:“來,凜哥這生蠔也給你。”
“少胡扯,都給我滾!”周西凜笑罵。
身後插科打諢的聲音此起彼伏,身前炭火紅亮,熱浪逼人,空氣都扭曲了。
李姨在旁邊剝蒜,看溫儂手腳麻利,忍不住問:“小溫,你以前乾過嗎?”
溫儂注意力全在身後,猛地回神,問道:“什麼?”
李姨笑,又重複一遍:“我是看你細皮嫩肉,像沒乾過活的,沒想到你烤串像個老師傅,怎麼,以前乾過?”
溫儂停了手上的動作,有那麼兩秒她沒說話,直到一粒油星子燙到手背,她才倏然回神,輕輕答了聲:“嗯。”
李姨又問:“勤工儉學?”
溫儂說:“不算,給我小姨家幫忙的。”
李姨點點頭,說:“怪不得,你比我都熟練。”
溫儂勾了勾唇,硬扯了個笑。
嘴角未平,身後有客人喊:“大姨,再烤20串羊肉。”
“好嘞。”李姨起身去拿。
烤架上煙火繚繞,羊肉濃香四溢,誰聞了都得垂涎三尺,可溫儂卻沒來由一陣陣反胃,忍了很久,終究還是沒忍住,衝進洗手間吐,什麼都吐不出來,可心裡卻像有火在燒,胃裡翻江倒海。
最後她隻好請假下班。
老板娘看她臉色不好,雖然抱怨,但還是準了假。
離開燒烤店時,天色剛剛黑下去。
海州是個海濱城市,夏季高溫時皮膚永遠蒙著層薄汗,海風就像熱毛巾抽打臉頰。溫儂捂著胃小步慢走,到街尾的公交車站停下,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她平複很久,才壓抑住那股難受。
旁邊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年輕人,幾乎人手一枝玫瑰,她張望一番,才看到身後有一家直麵大海的花店,小黑板上寫著“旺鋪轉租,玫瑰一元一朵”。
她包裡有幾枚硬幣,叮了咣當裝著麻煩,她留兩塊錢坐車,剩下一共七元,都花出去,店家還額外多送她一枝。
買完花出來正好趕上公交車,晚高峰,車裡沒座位,她站在兩個女高中生旁邊,聽她們聊著少女心事,說班上誰誰誰好帥,光看他一眼就能高興一天。
溫儂刹那間恍惚,腦海中浮現出周西凜那張痞壞的臉。
高一開學不久,溫儂家生變故,被小姨從南方小鎮接到遠在北方的青城生活。
轉學到三中那天,她在講台上自我介紹,或許是有些口音,又許是最後排的男生剛睡醒人還正犯迷糊,聽她名字聽成“溫柔”,竟伸著懶腰抬眸,模仿著她的語氣輕狂地起哄:“歡迎溫柔同學~”
溫儂耳尖發紅地糾正:“是儂…就是吳語裡的‘你我他’。”
她的聲音完全被全班的爆笑聲掩蓋,再看那罪魁禍首,早就轉頭和同桌胡侃起彆的,笑得懶散極了,他前排的女生轉了一百八十度聽他們說話。
溫儂悄然看了眼講台上貼著的座位表,才知道男生叫周西凜。
就是這一刻,他住進她的眼睛。
後來他們同窗一年。
他家世顯赫,眉眼俊逸,為人放浪形骸,從不缺女生前仆後繼,總是愛穿黑衣,卻遮不住滿身耀眼。
與瘦弱,貧窮,寄人籬下的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份看似一時興起的心動,隨著時間推移越演越烈,她再也放不下他了。
高考之後的謝師宴,她本想同他告白,找到他時,卻撞見表姐正向他示愛,而他同意了。
剛才在燒烤攤上,溫儂率先認出的人不是周西凜,是鄔南。
她小姨家的表姐。
溫儂沒想到四年前她最後一次見到周西凜時,他和鄔南在一起,四年後的首次重逢,他還和鄔南在一起。
這幾年她避免聽到他們的消息,以為屏蔽掉就能忘卻,可見到他們的那一刻,她察覺到胸腔裡有一隻困獸,在猛烈地撞擊著她的肋骨,整個人爆裂般疼。
世界上最傷人的事情,不是久彆重逢,彼此卻麵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
而是經年再遇,他愛著她最討厭的人,卻把她徹底遺忘了。
公交車顛簸了一下。
一對情侶撞到了溫儂,她的思緒戛然而止,轉過頭,卻見男生一臉心疼地護住女孩,關切地問:“寶寶你沒事吧。”
這一刻溫儂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說到底,比起傷心,更多的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心——
周西凜,我該如何告訴你,溫儂不是溫柔,是本真又溫熱地活著。
青春的句號,被我畫得歪扭七八。
或許都是因為,在最開始,你叫錯了我的名字,故事就是從那一天起開始出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