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濟川指著他鼻子道:“你瞧瞧你吊兒郎當那樣,說你能當個秀才都是抬舉你。”
陳錦行伸手拉著他爹往外走,臉上滿是不耐煩。
“你出去吧你,阿姆都說我將來能當進士,你還是不是我親爹。”
陳濟川笑了兩聲,嗓音裡帶著些滄桑,拉開他的手。
“難為你如今張口閉口都是你阿姆,你還記得她剛來那會兒,你整日喊著要趕她走。”
陳錦時捂住耳朵不聽。
陳濟川又點他:“虧她沒錯待了你,陳錦時,往後要對你阿姆好些,多學學你哥。”
陳錦時鬆開耳朵,神色懨懨:“他?假惺惺的樣子,我最看不慣了。行了,我同意你娶她了,我保證乖乖喊她‘媽’。”
陳濟川臉色一沉。
“誰說我要娶她了?人家好好一年輕姑娘,我一老頭子娶她做什麼?”
陳錦時皺著眉頭抬頭:“爹,你不娶她?”
“不娶。”
“那她何苦來照顧我?”
陳濟川嘿嘿一笑:“小子,有這好處你就乖乖受著,她可不會照顧你一輩子。”
陳錦時埋著頭,心裡翻來覆去地想。既有些後悔前兩年那麼頂撞她了,更有些害怕她哪日真的離開。
他以為她真要做他媽,便一直理直氣壯受她的好,更篤定她不會離開他,這輩子都是他陳家的人。
陳濟川與他說了會兒話便離開了,無非是囑咐他多聽他阿姆的話、好好讀書。
到了深夜,陳錦時聽說阿姆他們回來了,便披了外衣往汀蘭園走。
他今晚非得見她一麵,也不為說什麼,道聲安寢也好。
他踱步至院門口,前頭三間青瓦房,夜裡燭火亮得通透,門都敞著,東間是臥房,西間辟作小書房。
他瞧見大哥和阿姆都在裡麵,對麵坐著,跟前攤著脈案,阿姆眉頭微蹙,手裡捏著支湖筆,在紙上圈圈畫畫。
陳錦時心裡頓時又竄起股火。他隱約知道自己不該氣,可十四歲的他,看著眼前這一幕,偏就氣得厲害。
他都已經許久未在深夜進過阿姆的房了!
他有時候循著借口想進去,總會被她攔在門外,就連白日裡找她請安、彙報功課,她也隻在廊下與他說上兩句。
“阿姆,這方子我實在拿捏不準。”陳錦行改了又改,仍是蹙著眉道。
沈櫻在紙上圈了幾味藥材:“我看不如減些麻黃,添三錢連翹,你看如何?”
陳錦行思忖片刻:“這樣是穩妥些,但這方子仍有缺漏,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補足了。阿姆,咱們不如還是把八王府那位推給二房?”
沈櫻沉思著:“不可,你初次受托行醫就推出去,往後還有誰敢找你?咱們大房今後的醫藥生意還怎麼做?再說,八王府既然找上咱們,必是有他的道理,隻是我想不到,究竟是什麼原因……”
陳錦行不知想到什麼,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對麵的女子比他大不了幾歲,她手指纖細,握著筆杆,渾身都有股穩當勁兒,此時正全心全意為他家的事情煩憂著。
他想……那件事情,他該與她說的。
隻是不必急於一時,他還需要考慮,最遲明天,他考慮一晚,明天他來告訴她。
陳錦時見他哥深更半夜才從阿姆房裡出來,咬了咬牙,趁著沈櫻關上院門前,閃身擠了進去。
“沈櫻!”
沈櫻推著他的肩:“出去!你不睡覺來我這兒做什麼?”
“阿姆,我來請安。”
沈櫻稍稍退後一步,立在門口等他說話。
陳錦時兩手揣在胸口,打量她幾眼:“你倆剛說什麼呢?說了這大半晌。”
他如今的個子隻到她肩頭,她在金陵算是少見的高大女子。
醫書上說男子在十六到十九歲才會竄個兒,這讓他有了一些安慰。
沈櫻俯視他,倚著門框,老槐樹影影綽綽,晚風卷著潮氣慢悠悠蕩過來,她難得起了些與他閒聊的心思,但僅限於在這兒說。
“在聊一位病人的脈案,錦行擬的方子有些缺漏,我們正琢磨呢。”
陳錦時往上一步,站在石階上,“嗤”了一聲。
“陳錦行就是個半壺水的郎中。”
沈櫻微微蹙眉:“錦時,彆這樣說話,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也不怪他學藝不精,這次連我也拿不太準。”
陳錦時又上前一步:“阿姆不妨跟我說說,說不定我有法子。”
沈櫻伸手按住他肩頭:“彆靠上來,就站在那兒說話。”
他肩膀被她一捏,雖說他完全能反抗她壓住他的力量,但他沒有,乖乖在門外站著了,兩人隔著一道門檻。
陳錦時就算不從醫,在這樣的家裡長大,耳濡目染也懂些門道。
沈櫻從來不小瞧他,也不會說一些“你懂什麼”之類的話,便伴著夜風,慢慢悠悠把脈案的細節和八王府專門找大房過去看診的緣由與他說了。
“時哥兒有什麼想法?”
權當閒聊,她也未曾對他抱有期望。
陳錦時聽了那脈案,當真細細琢磨起來,忽然想到什麼,瞥了沈櫻兩眼,笑起來:“阿姆,此案有解。”
沈櫻不當他在吹牛或是自以為是,陳錦時向來是很有把握的人。
便問道:“何解?時哥兒快說。”
陳錦時眼珠子轉了轉,這解法,哥哥肯定也知道,但看阿姆這副模樣,陳錦行定是沒說。
真虧阿姆自小待他比待自己更溫柔,陳錦行那家夥還藏著掖著。
就算是家裡的秘方,陳錦時也沒有瞞著阿姆的道理。他此時心中暗爽,待他先與阿姆說了,阿姆今後肯定更親他。
活該,誰叫陳錦行藏著不說。
“阿姆,你湊近些,這事得保密。”
沈櫻微微俯下身,把耳朵湊他嘴邊。
過了一會兒,她臉色驟變:“時哥兒,這事你不該跟我說。”
她歸根結底,在陳家隻算是個外人,不過是代為照顧幾個孩子而已。
陳錦時卻不甚在意地聳聳肩:“阿姆,這個家裡沒有不能讓你知道的事。”
她定定望著他,眉頭蹙得很緊,他的眸子裡閃著極具掌控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