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衛錦雲原本學的法學專業,這年頭民間訟師可不好當,說了不中聽的話,容易有被上門尋仇,流放的危險。
她還想帶著祖母和妹妹們多活些日子,過好日子。
到了正午,船婆拎著個陶壺進來添水,順口搭話,“王阿婆,今日去平江府是有親戚投奔?聽口音,您老像是平江府本地人?”
她眼睛順道瞟了一眼祖母緊抱的藍布包,那裡頭裝著鋪子的房地契與她們的路引。
祖母眼皮都沒抬,隻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顯然不欲多談。
船婆碰了個軟釘子,也不惱,轉而看向衛錦雲和姐妹,笑道,“哎喲,這兩個小囡囡長得真靈,像年畫娃娃似的。就是瞧著精神頭不足,是不是暈船了?還是我這船上的飯食不合胃口?”
客船是包飯的,但也不會拿出什麼好東西。
米飯蒸得乾硬,有股淡淡酸味,似是隔夜,青菜寡淡無味,一小碟醬芥瓜齁鹹,唯一的油腥是幾滴凝固的豬油星子,將姐妹倆吃得蔫頭巴腦。
高淳鎮隸屬江寧府,王秋蘭養孫女雖養得不說多富貴,但餐餐也是葷素俱全。時常抱著孫女們去買飴糖果子,聽聽大戲,疼得跟金疙瘩似的。
如今姐妹倆不適應也屬常態。
客船夜間禁行,從江寧府南下平江府要走好幾日。初夏天氣漸熱,祖母做的豆沙饅頭與姐妹倆愛吃的果子放不了兩日。
眼瞧著妹妹們小臉煞白,這酸米飯萬一吃了鬨肚子,更是不好。衛錦雲尋思著,這兩日得自己做些飯菜。
“阿婆。”
衛錦雲抬起頭,溫順笑容,聲音清脆,“能否借您的小泥爐和瓦罐用一下?我瞧妹妹們有些不舒服,想給她們弄點順口的。”
船婆有些詫異,但看衛錦雲眼神懇切,便爽快道,“用吧用吧,爐子下頭火還溫著。”
衛錦雲道了謝,起身。
她取了泥爐瓦罐,回來洗淨手,將擺著的涼水倒入瓦罐,拿起妹妹們甜甜嘴的飴糖,挑了兩塊,投入水中。
水很快溫熱,飴糖融化。她拿了幾片薄荷葉,在掌心用力揉搓,擠出汁液,再一塊扔進糖水中。
待糖水微沸,立刻離火。
“蕖姐兒菱姐兒,喝點水。”
衛錦雲將薄荷糖水小心地倒進兩個瓷碗中,晾了半晌後遞給妹妹。
“姐姐,好喝。甜甜的!”
衛芙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衛芙蕖也小口啜飲著,原本蔫蔫的小臉舒展開來。
知曉要走個好幾日,船上難免不適,衛錦雲早就在院子裡抓了幾簇薄荷葉備著。
她前世沒有兄弟姐妹,看著這兩個青色糯米團子,心都要化了。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妹妹。
還有倆。
入夜時,船已經駛進運河。
雨又滴滴答答下起來,夜雨一點兒驅散不了熱氣,反而使艙內潮意更甚,悶熱如同蒸籠。
衛芙菱躺在祖母膝上沉沉睡去,呼吸均勻。
蜷縮在角落的衛芙蕖,小臉在昏暗的船艙內泛起潮紅,呼吸也灼熱。她小小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緊抿著唇,強忍不適。
衛錦雲察覺到這細微的聲響,挪過去,伸手探向衛芙蕖的額頭,有些燙。
想來是吹了河風,濕邪入體,寒熱交加,又是熱風寒。船上缺醫少藥,梅雨季的病症最是麻煩。
衛芙蕖燒得有些迷糊,但眼睛依舊努力睜著,裹著一絲倔強和防備,定定地看著衛錦雲。她想推開衛錦雲的手,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阿婆。”
衛錦雲出了船艙詢問,“船上可有生薑?那位賣蓮蓬的阿婆眼下睡了嗎?”
船婆躺在船頭的藤椅上打盹,起身幫忙翻出幾塊乾癟的老薑和一小捧翠綠的蓮蓬,“薑有,鮮蓮子早上買的,還剩點。”
她不讓旁人掙,那蓮蓬一轉一賣,自己多收了衛錦雲兩文錢。
“多謝。”
衛錦雲付好了錢,將泥爐帶出船艙,以免吵醒睡著的其他人。
她在船板上洗淨老薑,用刀背拍散,擠出辛辣的薑汁備用,又極其耐心地剝下蓮子,挑出蓮心。
她將蓮肉放入瓷碗,小心翼翼地反複搗壓後拌了些米粉、糖塊與薑汁。衛芙蕖不喜歡生薑味,倘若光煮個生薑水,她也喝不了幾口。
船婆的小泥爐再次燃起。
衛錦雲洗淨瓦罐,倒入清水燒開。新鮮的蓮葉仔細洗淨,墊在那碗蓮薑米糊的下方。而後將碗放入瓦罐中,蓋上蓋子,隔水蒸製。
小小的客船上,漸漸彌漫開一種溫暖的香氣。生薑原本刺鼻的辛烈被清甜包圍。
“蕖姐兒。”
衛錦雲伸手輕拍昏暗中低著頭的衛芙蕖的肩膀,輕聲哄道,“吃些東西。”
溫熱的米香鑽進衛芙蕖的鼻尖,她的身子微微抽著,忍不住抹了一把眼角,語氣中不知有多少分委屈,“......我不吃,你不是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