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在泥爐上燒得正燙,內裡的蝦頭早被一點點煎得酥透,亮亮的蝦油滋滋冒出來,混著蒜末的香氣直往人鼻子裡鑽。
衛錦雲手快,舀了一瓢方才燒好的熱水“嘩啦”倒進罐裡,湯色泛起奶白,與才放進去的蝦一塊滾得咕嘟咕嘟。
她抓了一把麵撒進去,用竹筷攪了兩圈,磕了幾個雞蛋,黃澄澄的蛋臥在湯裡,漸漸凝出嫩白的邊。
待將蝦燜熟,翻滾末了,又從竹籃裡掐了一把擇洗乾淨的蔞蒿,碧色的葉子一燙就軟。
“好香呀。”
衛芙菱搬了椅子坐在泥爐旁,早已將碗拿在手裡,眼睛盯著瓦罐裡翻滾的麵,仿佛要將自己嵌進這瓦罐裡,“好了嗎好了嗎。”
衛芙蕖在一旁扯掉手巾,淨手後連聲感歎,說是她是新撿的灶貓,像是沒吃過湯餅似的。
屋子內那兩位灑掃的嬸子才歇了手,就循著香味走進院子。
圓臉嬸子直咂嘴,“這是做了什麼好東西,聞著魂都要勾走了。”
另一個嬸子笑著將手洗乾淨,“可不是嘛,光聞這味兒就知道鮮得很,難怪能將這灶貓給招來。”
衛錦雲笑著回應,手裡已經撈起麵盛進瓷碗,臥著的雞蛋顫巍巍的,遞到妹妹們手裡。
衛芙菱使勁吹了吹氣,將晃悠悠的蛋用筷子戳開,再攪合攪合,往嘴裡送。她一向喜歡讓半熟的蛋流進麵湯裡,再一塊混著吃。
衛芙蕖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塊,卻在嘗了後眉頭挑了挑。
細滑的麵條滑進嘴裡,軟韌帶著點嚼勁,每根都吸足了湯味。
咬開臥在碗底的雞蛋,內裡的黃兒與湯混在一起,綿密的蛋香裹著蝦的鮮味,暖乎乎地淌進喉嚨。
蔞蒿燙得剛好,脆嫩裡帶著點清甘,嚼起來咯吱響。
“挺好吃的。”
她低著頭,小聲開口。
“蕖姐兒說話就是變扭。”
衛芙菱抬起吃得冒汗的臉,“你要想誇姐姐就好好誇嘛......姐姐做的湯餅,便是將那神仙佳肴給我,我都不換,就這樣誇。”
“就你會說。”
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幾個人都被這她們逗得直笑。
兩位嬸子做灑掃這麼久,倒是鮮少有主家讓她們一塊吃飯的,都是單獨添好,坐到一旁吃。
眼下她們與衛錦雲幾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再逗逗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卻大不同的小娃娃,今日這活做得也算是快活。
兩個妹妹埋頭吃麵,熱湯把小臉熏得紅撲撲。
衛錦雲趁著這聊天的空當,笑著打聽,“恰巧我想問嬸子們個事,我們這平江府裡頭,哪兒買些鍋碗瓢盆、針線布帛之類的物件最劃算?我們這才收拾出來,連個床都沒有,也該添點物什了。”
圓臉嬸子將麵條吸溜得呼嚕作響,聞言答,“要我說啊,彆去天慶觀前和山塘那些鋪子裡挨宰。你往城外草市去,保準便宜。就說那婁河市集,周邊鄉戶都把自家用不了的物件挑來賣,竹籃、陶碗都是實打實的價,不像城裡鋪子,總要多給你算幾文錢。”
另一人也湊過來搭話,“可不是嘛,閶門那裡的草市更全乎,布帛、麻線、鐵鍋......連做針線活的頂針都有得挑。那些擺攤的多是小本生意,你多問兩句,還個價,人家也就賣了。前兒我去那邊的草市買了個新砂鍋,比城裡便宜兩文錢呢,燉東西還特香,那都不帶漏底糊鍋的。”
衛錦雲聽了連連點頭,又接著打聽,“草市什麼時辰去最合適?”
“趕早去。”
兩位嬸子異口同聲,“天不亮就開市,日頭上來前最熱鬨,貨也新鮮,去晚了好物件都被挑走啦!衛小娘子殺價厲害,保管能用最合適的錢,買到最好的貨。”
圓臉嬸子吃完麵,連湯都喝了兩碗。
用蝦頭吊的湯鮮得人舌尖直顫,被蔞蒿的清爽一襯,一點也不膩,隻覺得鮮得透亮,一點都不輸外頭的湯餅鋪子。
衛芙菱嚼著麵條含糊不清,“那買了新碗,姐姐日日給我下湯餅吃。”
王秋蘭見著肚皮圓圓,忙將她伸手添麵條的手抓住,“再吃晚上該睡不著。”
這小妮子被衛芙蕖一激,今日要硬灌進去,不看著點她,怕是得積食。
吃了熱湯餅,嬸子們胃裡暖和,手裡乾勁更足了,又將鋪子裡裡外外都灑掃一邊,連牆壁上的黴斑都幾乎擦得一乾二淨。
這到底是比現代的一些清潔劑還有用,衛錦雲想要打聽她們盆裡的配方,未果。
嬸子與她說笑這是獨家秘方,要是真想要,就單獨給她配些。
二人又乾了一個時辰,衛錦雲給她們結了工錢,今日的灑掃才算完畢,就是望著這空蕩蕩的鋪子,祖孫四人真是哭笑不得。
那些生了黴的櫃子全然不能用了,勉強挑揀出的幾條長凳,還吱呀作響,說不定哪日坐著坐著,就會摔個屁股蹲。
幾人的行李不算多,翻的幾條棉被也都帶了來。四下無床,隻好把長凳一塊並攏並攏,再將被子鋪在上麵,勉強搭個床。
這個“拚接床”又硬又硌人,衛錦雲一翻身,幾條木凳子就會來回晃。王秋蘭正用蒲扇幫姐妹倆趕蚊子,嘴裡再哼幾句歌謠。
小時候,祖父祖母也這樣哄她。
也許江浙一帶的大多孩童這樣長大,亙古不變。
她的手裡約還有十五貫錢,得一早先去草市裡瞧瞧,再盤算著怎麼用更合理。
夜裡又開始飄起雨珠子,家裡頭的小軒窗都未關,給這長久未住人的屋子散散味。
屋裡漏水的那處,她已經事先用木盆接了,雨水不會肆意再淌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