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來自一旁的熟食鋪子。
婦人梳著包髻,穿一身青色襦裙,袖口用攀膊挽起,露出圓潤的小臂,肩處還搭著塊帕子。她腰間係著圍裙,其上濺了不少油點子。
臨近正午,梅雨季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日頭一蒸,再配上未乾的地麵,四下又潮又悶,引了她一身汗,手中蒲扇直搖。
“瞧著這位阿婆眼生得很,是這鋪子的主家?這都空了多少年了,眼下又潮又破的,聽說......”
她將蒲扇貼著臉,湊到王秋蘭麵前,小聲道,“還鬨鬼。”
聲音不大,卻還是讓衛錦雲身旁的倆姐妹一哆嗦,雙雙往她懷裡鑽。
鬼怪之說小孩子向來是最懼的,就連一向平靜的衛芙蕖,這會子挎著竹籃的胳膊也微微發顫。
“不怕。”
衛錦雲輕拍她們的背,“嬸子在與你們說笑呢。瞧嬸子紅光滿麵的,生得富態又是個美人胚子,這周遭哪裡像是會鬨鬼的樣子。”
“說笑呢,說笑呢。”
趙香萍見這兩個小娃娃怯得臉都黑了,又聽得這姑娘滿口子蜜言,登時有些不好意思,忙連忙滿臉堆笑,“叫我趙嬸就好了,這日後啊都要做鄰居的......這鬼天氣,熱得很!”
她搖起蒲扇猛扇。
“老身姓王,日後我們祖孫就住這兒,費心了。”
王秋蘭的麵色顯然並不好看,畢竟兩個孫女還在懷裡正發抖,她並未與趙香萍多說話,便領著三人進房去了。
祖孫四人未詳細介紹,眼瞧著衛錦雲一副瘦弱的模樣,趙香萍已經腦補出無數場景。
這老太口音是平江府人氏,卻像是從哪裡奔波來的。
或是被家裡頭趕出來,或是鬨了洪災房子沒了......不然誰會來住這間聽聞鬨鬼的黴屋子,得有四十年往上沒修繕過。
瞧著幾個都瘦乾乾的,不像是會做生意的料,倒不如將這鋪子賣了換筆現錢。
“也挺不容易的。”
她自言自語感歎著,忽聽得身後傳來咂嘴聲,扭頭見七歲的胖兒子孟哥兒正扒著門框,油漬順著手心往下淌。
他手裡拿著一隻被咬了一大半的爊鴨腿,臉蛋紅撲撲。
“怎的我一個轉身,你又開始吃上了。”
趙香萍佯怒瞪他,手裡蒲扇卻轉了個圈,輕輕替他扇了扇風。
“阿娘,有客人來了。”
孟哥兒立刻咧嘴笑開,露出豁了的門牙,油汪汪的手指還不忘指著街口,學著趙香萍的口吻,“新出爐的爊鴨爊鵝嘞,肥而不膩,十裡飄香!”
衛錦雲本以為外頭的門麵已經夠破爛,沒想到內裡更甚。
幾十年未開門的屋子,她特意叮囑幾人進來時用手巾捂著屏些氣,卻還是被裡頭一股黴味熏得皺眉。
鋪內空蕩得令人心慌。
也不知房頂的瓦片是何時破的,又趁著梅雨季漏了一地的水。
借著門口透進來的微光,可見地麵坑窪處積著渾濁的汙水。牆角堆著些腐爛的草席和一些泡壞的家具。
蜘蛛網層層疊疊,掛滿房梁。
再往後走,有個還算開闊的院子,連接著一間坍塌了小半的灶間。院子角落一口石井,井沿爬滿了厚厚的青苔,井水幽深不見底。
順著木樓梯上了二樓,雖沒什麼陳設,那也是黴臭味一片。
衛錦雲檢查完整間鋪子的全貌,輕歎了口氣。
當真是破破爛爛,就連耗子來了連夜都會回去寫一篇《陋室銘》。
“姐姐,這裡好黑。”
衛芙菱緊緊抓著衛錦雲的衣角,尤其上踩在樓梯上“咚咚”的聲音,與方才外頭趙嬸那句“這裡鬨鬼”,讓她心裡更加膽怯。
“有什麼好怕的。”
衛芙蕖站在一旁環著雙臂,清清嗓子強裝鎮定,“你要是怕,你讓祖母給你坐船錢,你一人再回高淳鎮去。”
衛芙菱想到那些親戚伯姨們張牙舞爪的模樣,又想起姐姐身子不好的那日,他們連挽郎孝女都早早喊來。那時,姐姐還拉著她的手與她說話,院裡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哭起來了。
害的鄰裡家裡們以為姐姐真的沒了。
姐姐這不還好好地在這兒嗎!
她忍住恐懼,吸了吸鼻子,從衛錦雲的懷中鑽出來,叉起腰,“我才不怕,日後我要跟著祖母姐姐,我就住這兒了!”
四人才吃個肚飽,在船裡整整想了好幾日的鋪子的模樣,如今它出現在麵前,即便是滿目瘡痍,心底裡都隱隱透出幾分乾勁。
可畢竟是放了幾十年的老屋子,收拾起來極為麻煩。
陳列倒塌的東西都是重物,地上又泥濘易滑倒,衛錦雲可不能為了省幾個子讓祖母閃了腰。
她將帶來的行李都放到後院裡,叮囑祖孫三人不要總呆在那黴屋裡,她自己則出門繞到了街口。
天慶觀前街口的幾座拱橋下坐滿了人,都是紮堆侯活的。這有些像是後世的勞務市場,搬家灑掃,扛貨送貨樣樣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