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男人將孟哥兒踹到一邊,與另外幾個人翻了半天,隻找到個裝銅錢的小陶罐,掂了掂沒多少聲響,掏完後狠狠摔在地上。
“真是窮到家了。”
領頭的啐了口,指著趙香萍道,“我隻等著到這月三十。再湊不齊錢來還,這鋪子就歸我們了!”
經過這麼一鬨,李記熟食行的食客們立刻放下銀錢,紛紛散了。圍觀的街坊鄰居嘖了幾聲,留下的不過三兩人。
錢記湯餅鋪子家的娘子金氏幫趙香萍歸置著桌椅,賣草編的李大叔將被踢散的鴨籠扛進去,張仁白慢溜溜地踏出鋪子,朝抹眼淚的孟哥兒招招手......
“清明都來鬨過一回了。”
金氏熟練地拿出笤帚掃去地上的骨頭渣子,“阿萍啊,李大膽這縮頭烏龜自元日就躥沒影了,留下你這孤兒寡母守著這鋪子受氣。這麼沒擔當的漢子,你還等他做什麼,那債又不是你借的!”
這些日子趙香萍掙的錢,全用去還債,卻仍像個無底洞般,補不上空缺。
衛錦雲放下罐子,與王秋蘭一塊是幫忙著拾掇規整。畢竟是用著一個牆頭的鄰裡,趙香萍平日裡也沒少給妹妹們好東西吃。
衛芙蕖與衛芙菱站在張仁白身旁,用幾顆糖哄孟哥兒開心。她們尋常見孟哥兒都是咧著一張嘴,樂嗬嗬地跟在她倆後麵。
眼下這一哭停不下來,可將她倆急壞了。初來乍到,都是孟哥兒帶她們去認識旁人,怎的能受他人欺負。
“他說他這次改了......拿些錢去外頭做生意,幾個月就回來。”
趙香萍歎了口氣,抹了抹淌下來的淚,“我記著,記著清明時也沒那麼多債......”
金氏聽了這話,更加氣憤,“幾個月?這都半年了!他元日的時候沒卷著鋪子裡的錢?想來偷偷跑了後又去借。這等沒良心的,當初娶你時,我也是瞧著看著,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如今在外頭賭輸了,就知曉跟耗兒似的躲!”
金氏比王秋蘭小不了幾歲,趙香萍是她瞧著長大的,個把月裡頭有二十日都在她家吃湯餅。這李大膽原是個扛貨的腳夫,也不知學了多少瓦子裡頭的話,花言巧語哄了趙香萍,去她家做了個上門女婿。
趙香萍爹娘出錢給二人開了個熟食鋪子,頭兩年李大膽還算是有人樣,鋪子裡的生意紅火,孟哥兒也出生了,這本應是奔著好日子去的。
可沒想到這廝有了些閒錢,竟染上了賭癮,這一來二去,幾年下去輸了不少錢財。本應該他打理的熟食鋪子換成趙香萍一人在操勞,靠著味道好,生意不錯,還能給他填些空缺。
可補了,又去賭。
賭輸了,趙香萍不給他還錢便下跪,扇自己嘴巴子,拿頭撞門,又用孟哥兒說事,還說要帶著他點了炭一塊去尋死......
世上竟有這般不要臉的男人。
李大叔正幫著釘被踹鬆的門板,他想了一會,榔頭往釘子上一敲,似是那釘子就是李大膽般。
“阿萍啊,這東西就不是個人......上月有個走南闖北的貨郎來歇腳,說在汴梁見過個像他的,正摟著個粉頭在瓦子裡喝花酒。我當時還罵貨郎胡唚,如今想來,八成是真的。這殺才,自家婆娘在這兒累死累活撐著鋪子,他倒在外頭逍遙快活!”
他原本是不想說的,可再不說,這娘倆日後要被他害死。今日那些人隻是打砸,那下次指不定要做什麼。
衛錦雲站在一旁,替趙香萍挽好鬆散的發髻。
她將手巾往打來的水裡浸了浸,遞給她擦額角的血,“趙嬸,這等男人我們不要也罷。既是半年杳無音信,那跟死了沒兩樣。你不如去官府遞個狀子,就說他棄家逃跑,斷了這念想,日後自個兒守著這熟食鋪子,未必過不好。”
衛錦雲讀書時老師講過很多這類例子,都是關於夫妻債務的。沒想到眼下活生生的案子出現在她麵前,她一時嘴快,也忍不住多說兩句。
“可以遞狀子?”
趙香萍抬眸,茫然地盯著她。
她是知曉衛小娘子是個有本事的人,帶著祖母和妹妹,就這麼些日子,便將街坊鄰居戲稱的“鬼屋”煥然一新,還能做味道極好的糕點去掙錢。
如今,她竟還懂些彆的門道。
“自是可以。”
衛錦雲繼續道,“這男人偷了鋪子裡的錢財跑了,還留著一堆爛債,便是‘紿取妻財而亡’。你記著,若是真的上了衙門,就這麼說:他卷了你的私財跑路,害得你吃不上飯,按照‘妻不能自給者,即許改適’的說法,這和離官府必定準的......趙嬸可有幫他擔保?”
“沒有。”
趙香萍搖搖頭,“都是他背著我借的。”
張仁白在一旁兩隻眼睛瞪著溜圓,諸如律法此類,他讀書時也不是沒有接觸過,但也是瞧一眼便忘記的東西,誰會平白無故記這些,科舉又不考。
衛小娘子怎的這麼精通?
她說這些話的模樣,怎的如此高大?
武能上樹,文能說法,還能做出甜甜的糕點。
像一塊麵團。
“既未擔保,那你便更不用怕。他在外頭借的錢,若是沒花在你們過日子上,你隻需要與官老爺說清楚,拿出街坊四鄰做證,證明確實不是為了家裡油鹽醬醋借的,這些債就落不到你頭上。”
趙香萍平日裡的花銷都是自己掙的錢,那男人借的,沒有一點用在她身上,那便不屬於夫妻共同債務。
她既沒有花,又未當“連坐人”,實則上了衙門,非常好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