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無奈搖頭,最終還是應承下來:“罷了,依你,都依你。為娘隻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又豈會對外人心軟,為娘擔心的是……”
她隻是有時也吃不準侯爺和婆母對這個外室女的態度。
皇後卻已經笑從眉開:“女兒知道娘你最是心善,但能替我和陛下誕下兒子已是她此生修來的福分,她會感激的,您就彆多想了!”
女兒願意配合,這便是最緊要的,侯夫人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青簪呢,叫她過來,臣婦替娘娘敲打敲打她。”
青簪很快應召而至。
她一進門,侯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方才的聲音,謹慎起見,給了錦玉一個出去守著的眼神。
皇後此刻看青簪已經如看一個死人了。阿娘說的不錯,若是她把人送上去,陛下但凡念這個死丫頭的三分好,就會念她的十分。
但阿爹阿娘卻是弄錯了一點,誰說來日的皇子身上需得要有段家的血脈,才會和段家一條心?
小孩子能知道什麼,想養成什麼樣就養成什麼樣,就像這個如今正匍匐叩拜的卑賤女子,不也學成了十分的奴顏婢膝,一心愚昧地將段家當成她的恩人、她的主子嗎?
若之後哪天她悄無聲息地死在宮裡,阿爹阿娘能做的,至多也隻是再換個人送進宮來,代她懷孕生子而已,還能不管她了不成?
不是非得要青簪。
借腹生子,她要。
但青簪,得死。
殺心起時,皇後隻覺念頭通明,心裡也順暢不少,總算可以一解這些年自己的憋屈了。
侯夫人提點完青簪,才揮手將人屏退,便聽自家女兒翻開侄子的繈褓道:“娘,這小侄子身上怎麼還有塊胎記?”
她笑著回步向人:“要不怎麼說隔代親呢,你和你哥哥身上都沒有,獨獨孫兒肖似他祖父。你爹腰上就有這樣一顆紅痣。”
青簪要出門的步子愣了愣。
她後腰上,也有一顆紅痣……
這算什麼可笑的巧合?
出去的時候,看到瑣鶯在外間,青簪隱隱不安,有些想喚人一同離開,礙於錦玉就在不遠處盯著,最終隻能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了。
可饒是她表現得一應如常、無懈可擊,錦玉還是因兩人驟然交合的形影,忽然想起了自己何以覺得那名宮人眼熟。
那分明就是在庫房當差的宮人,和青簪走得還頗近!
她當即抓著瑣鶯的胳膊把人拽了進去:“娘娘,夫人,抓到了,就是這個小蹄子,鬼鬼祟祟的在外頭!分明是在庫房當差的,成日跑前頭來做什麼!”
……
皇後實則覺得,就算這宮人鬼鬼祟祟地遊走在外頭也不可能聽到什麼東西,也不會有那麼大的膽子和能耐。但阿娘說了,寧枉勿縱。
何況她正覺有氣兒沒處排遣呢。
便下令打人八十大板,但看這名小宮人供不供認背後的主子,若不供認,那便打死了事。
左右她這都是正當審問,算不得動用私刑。
但為保險起見,皇後還是額外叮囑:“千萬彆驚動陛下。”
青簪聽到消息趕到的時候,瑣鶯已經被拉到了一處院子裡。
瑣鶯被按在長板凳上,兩個手執棍棒的太監已經往身上招呼了好幾下,輕薄的衣褲上滲出一團紅跡。
就這麼幾下,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陸嬤嬤瞥了一眼青簪,不作反應,隻當沒看見。
青簪上前給嬤嬤行了禮磕了頭,求她高抬貴手、寬縱上一會兒,可嬤嬤仍隻作視而不見。
青簪太過清楚嬤嬤也是奉令為之,卻也無法眼睜睜看著板子落下,隻能撲身將瑣鶯護在身下,替人扛了結結實實的一記打。
陸嬤嬤這才終於急了:“你這是做什麼!”
青簪疼得唇心發白:“人命關天,懇請嬤嬤慈悲寬饒……”
這時瑣鶯終於緩過一點氣來,扭頭看向護著自己的怯薄女子,似乎在用眼神問她:姐姐怎麼來了。
要打就打,她根本不怕這些。
反正做了惡鬼,她也會回來報仇的。
很快她想到什麼,攢足了力氣,一口吐掉了塞在嘴裡的布團。努力湊向青簪的耳旁:“姐姐……你……皇後要你……借腹生子……你、姓、段。還有你娘,你娘……”
瑣鶯說得斷斷續續。
她可以死,但姐姐不能糊裡糊塗讓人算計了。
青簪原本見她想說話,還主動貼近了一些,此刻卻已如石化,仿佛魂魄都被人抽走,低頭死死凝住一塊長了苔斑的青磚。
她甚至覺得自己喪失了理解言語的能力,竟不能明白這些話的含義。
還有娘、她娘怎麼了?
也不知瑣鶯是氣儘力竭,還是想起了那些日夜裡,青簪每同自己提起娘親的時候,那種溫柔希冀的口吻,想起了她連香包上繡的都是萱草花,故而心有不忍。
最終她還是沒有把話說完,沒有直接告訴她,她心心念念的娘親,也許已經不在人世。
但瑣鶯覺得,青簪應該不會猜不到。
另一邊,陸嬤嬤也算承過青簪的人情,素來不怕結仇,就怕承情,見狀隻能無奈搖頭:“最多一盞茶。”
她不知道她有什麼辦法救人,但她最多隻能替人拖延一盞茶。
一盞茶後,嚴刑必行,生死勿論。
青簪便再顧不上愣神,拔步便往外跑,一盞茶自是不夠,但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她不能讓瑣鶯出事。
至於瑣鶯的那些話,現在她無心去想。
不要去想。
天空中,春夏之交的最後一場淒涼苦雨毫無征兆落下。青簪閉眼,臉上涼的燙的,漣漣地交混一片。
皇帝見到人的時候,她臉上已泥濘得不成樣子。
她主動來太極殿的日子,比他預想中更快。
徐得鹿給青簪遞茶:“姑娘緩口氣兒。”
當青簪勉力讓自己口齒清靈地說完了皇後無故杖殺宮人,且那人還是她親近的朋友的事之時,皇帝便給了徐得鹿一個眼神。
青簪卻無法注意到。
這是多大的一場雨,像是天公亦有憤恨、亦懷驚慘,以至於風縱雨橫,不計後果,水淹人間,隻求落個淋漓興儘。
青簪卻不敢這樣聲勢浩大地哭,她隻是淒茫的、慘白的。
跪在那裡。
皇帝走到人麵前,微微俯身。用稍屈的一指抬起人的下頜檢看:“一天不見,就將自己弄成了這樣?”
青簪說不出話,她暫時地用光了僅剩的清醒和理智。
好在帝王並不介意。
蕭放不緊不慢地在她臉側刮蹭了兩下,將手上滴到的雨水還給了人。
“是想讓朕幫你?”
眼前的女子這才終於神思回籠一般。
“是。求你……求您。”
她的神情一點點從慘烈的麻木之中脫離、活轉過來,楚楚可憐地哀求。
變得可憐可欺,無辜而又勾人。
蕭放不動聲色地屏退了所有人,克製呼吸,牽起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
然後——
金殿昏幽,龍腦香燒。
帝王把人驟然拉到自己身前,就在咫尺之間,恣意且又深沉地望著人,如欲將之攫入眼中。
他的指掌困住她柔軟的腰身,像掌控著一段怯柳。忽將她按近一寸,亦同舍予,亦如侵略地沉沉一笑:“你打算,怎麼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