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要主動摻和進來這一整個事件的。
隻是他必須拚命賺錢,因為隻有錢能帶來安全感,他要錢來改變生活質量,要錢來儲蓄以對抗未來生活中的未知風險,要錢來包裝自身以獲取更多的錢。
最重要的是,拿錢去更高級的區域買更好的房子,讓唐雅和孩子有一個安身之地。
——在經曆了這次的事情之後,阿偉忽然意識到,這些理由全都是他的自欺欺人罷了。
他被逼加入了這場和陳宴做對抗的遊戲,而無論遊戲出現了什麼樣的結局,他都是輸家——了解到了這一事實的他忽然失去了賺錢的意義,他現在隻想逃離這個瘋狂的旋渦,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當阿偉從這些瘋魔一般的念頭裡掙紮而出時,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把手機屏幕打濕。
他將剛剛從呆滯狀態中緩過來的眼神放在手機屏幕上,便看到了APP的購票頁麵,頁麵上顯示著“已購買”的一張前往帝國第五島鏈最北端島嶼的船票。
第五島鏈最北邊,那裡曾是帝國放逐最窮凶極惡犯人的流放地,常年嚴冬,幾乎沒有一天不低於零下四十度的低溫,這裡的雪從未融化過,在現代化城市還未在此建立的過去,這裡的每個夜晚都會有生命離去。
在發現大量石油資源之後,已經有數座工業城市在那裡建立起來。
阿偉前些天在公司做業務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病人,那病人就是第五島鏈最北端城市的石油工人,在鑽井的時候因操作不慎而丟掉了一雙手,Z集團給了他新生,而阿偉收獲了他的故事和他的善意——
那人告訴阿偉,第五島鏈北邊那幾個苦寒的城市到處都是在帝國走投無路的年輕人,那些年輕人什麼身份都有,城市不嫌棄他們,他們也就不嫌棄城市,他們加入了開采石油的隊伍,於是沒人在意他們從前的身份——
他們甚至能夠以一個新的名字開始新的人生。
阿偉心動極了。
他被責任的重擔壓的抬不起頭來,他認為自己是有責任的,直到金錢的重擔把他壓垮之前,他都始終認為自己能夠照顧好唐雅,照顧好孩子。
直到這些天,他賺了更多的錢,把唐雅和孩子接到了更好的住所,為她們買了保險,並繳納了到退休年齡為止的養老金之後,阿偉再次一貧如洗。
他很恐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錢怎麼會就這麼用光了呢?
直到他的會計很委婉的告訴他,現在第一島鏈人力成本漲的很快,各種各樣的稅收比人力成本漲的更快,所以阿偉如果想要繼續通過會計進行報賬和財務核算,就必須支付會計的工資了。
他陷入了窘迫,好在這樣的窘迫對曾經的他而言十分熟悉,所以,現在的他也有辦法解決這樣的窘迫——他用上了曾經所用的無賴話術,從朋友那裡借到了一些錢,支付了會計的工資。
於是會計告訴他,如果按照他現在的薪資標準,在繳納了稅收,買過保險,還過房子貸款,並預留出一部分用來支付雜務之後,連飯都吃不起了。
那天阿偉向會計道了謝,離開了會計會所,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整個人頭暈腦脹,差點暈倒在路邊。
他甚至差點重拾舊業,回去找蘇卡不列顛飯店的富婆老板。
他打開手機,看到了屏幕上唐雅和孩子的合照,於是徹底放棄了這個辦法。
責任感給了他力量。
責任把他從深淵裡撈出來。
現在責任要讓他繼續抗住壓力生活下去,他承受不住了。
那時他回到自己位於Z集團的辦公室,準備給陳宴寫一封信,他用上了自己聰明又無賴的小技巧,他想要在信中講明白自己的困難,他知道陳宴是個重感情——至少是表麵上重感情的人,隻要他寫了這封信,又“恰好”讓其他同事知道,陳宴一定會對唐雅和孩子進行資助。
他想,自己把所有錢留給唐雅和孩子,又給她們拉來了陳宴的資助,想必她們一定可以比他在的時候過得更好,這樣他如果前往第五島鏈更名換姓,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了。
哪成想,那天他一回公司,忽然聽到陳宴要給所有人簽正式合同,發放五險一金和大量福利的消息——合同很快被送到他麵前,他如夢似幻一般的在合同上簽了字,於是成為了物流中心認證的“國企”員工。
他舍不得走了。
他舍不得走,起初不是因為唐雅和孩子,僅僅就是因為Z集團給了他一份待遇超過大多數企業的合同。
在拿到這份合同之後,他才意識到,哦,我已經有了贍養妻子和孩子的能力,我不用因此背井離鄉妻離子散,我能留在戴斯島了,我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了。
那天他關上辦公室的門,哭了很久。
那天他回家的時候,去女士內衣店給唐雅買了新的內衣,他知道唐雅之前的內衣因為生產而全都不能用了,但由於生活拮據,她一直不舍得換新的。
那天他回到家,破天荒的沒有立刻去休息,而是給唐雅做了一頓飯,雖然唐雅並不喜歡吃,但她依然很開心。
他看著她的笑容,心中愧疚泛濫。
他本以為自己的生活能就這麼好起來。
直到某一天,一個不知身份的人忽然聯係上他,把他的一切情況都說出來,並告訴他,要他去做一些事,如果不去做,就要讓他失去現在的生活。
他沒能力,也沒資格拒絕。
他接到的第一個要求,是收集Z集團的運營數據。
一邊是得罪陳宴,丟掉工作……甚至丟掉小命。
另一邊是違抗要求,生活被毀。
他選擇了前者。
至少前者不會讓他的生活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至少慢性死亡還能給他留有緩和的餘地。
好在前者的執行過程中並不算是危險,他日常的工作也或多或少會接觸Z集團的一些重要數據,所以他做的還不錯,並未被任何人發現。
直到今天下午的時候,他辦公桌上忽然出現一隻U盤,在看看到U盤的時候,手機聲音也響了起來。
那不知身份的人用變聲器告訴他,要把這隻U盤放在陳宴抽屜裡。
他隻能照做。
他怎麼也沒想到,到今天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陳宴會打過來電話,要那隻U盤。
蹲在陰影裡的阿偉狠狠揉了揉頭發,以忘記陳宴當時說那句話時的語氣。
“我知道了,謝謝你阿偉,可你已經是丈夫和父親,照顧好唐雅和孩子,彆來摻和這些危險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