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臘月集市,青石板路上還結著薄冰。
林英裹著靛藍棉袍立在頭輛馬車上,皮靴尖輕輕點了點草簾。
“掀。“她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挑破了晨霧。
鐵蛋貓著腰扯開草簾,脆生生的“嘩啦“聲裡,一筐筐翠綠黃瓜湧進臘月的白。
瓜身掛著細密的刺,每根都凝著露珠,在冷冽的空氣裡泛著翡翠似的光,連冰碴子落在瓜皮上都跟著亮起來。
“我的老天爺!“前排賣糖葫蘆的老漢踮著腳,糖葫蘆串兒在手裡晃得稀裡嘩啦,“這是冬天能長出來的?莫不是從南邊偷運來的?“
“偷?“鐵蛋“噌“地跳上車幫,粗布襖子被風灌得鼓鼓的。
他抄起杆老秤往肩上一扛,秤砣在陽光下晃出銀弧,“咱們靠山屯的菜,是拿雪水喂、山風哄出來的!三倍價,搶到就是命!“
話音未落,人群“嗡“地炸開。
賣蘿卜的老頭把秤杆往地上一扔,擠得棉帽都歪到耳朵根;
抱孩子的婦人把娃往鄰居懷裡一塞,攥著布票直往前麵鑽;
連縣供銷社門口掛的“優質農產品“木牌都被擠得“吱呀“亂響。
林英站在車轅上,看著人群像被捅了的馬蜂窩。
她摸了摸頸間發燙的玉墜,寒潭的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這筐筐黃瓜,哪根不是她帶著村民在暖棚裡守了整宿?
上回小栓半夜來送熱乎紅薯,她蹲在菜苗前啃,霜花落進碗裡,甜得直紮嗓子。
“都給我住手!“一聲厲喝劈開人聲。
縣供銷社李主任擠到車前,藏青中山裝的領口扣得死緊,臉上的肉跟著喘氣直顫:
“靠山屯搞什麼名堂?冬種夏菜,擾亂市場秩序!再說……“他伸手指向暖棚車,“哪來的電熱設備?是不是偷用國家資源?“
林英垂眸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冷硬的影子。
她彎腰扯起暖棚邊的草簾,露出埋在凍土下的銅管。
寒潭水在管裡“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白蒙蒙的霧順著管縫往上躥,沾在草簾上結成細小的冰花。
“我用的是山氣,不是電網。“她聲音像敲在凍硬的樹乾上,“靠山屯後山大寒潭,水恒溫十二度,銅管引水下地,暖棚裡的土就活了,李主任要是不信……“
她抬手指向人群裡擠進來的老菜頭,“這位是省農科院退休的園藝師,您問問他這法子合不合理?“
老菜頭扶了扶眼鏡,枯枝似的手指戳了戳銅管:“這是地源熱,老祖宗挖地窖存菜就用這理兒,李主任,您當年在供銷社管過菜窖,該懂的。“
李主任的臉漲成豬肝色,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最後甩下句“沒批文一律不準賣“,轉身要走。
林英卻在他身後喊住人:“李主任留步。“她跳下車,從馬背上解下鐵鍋往地上一墩。
陳默不知何時遞來油鹽醬醋,鐵蛋麻溜地生起柴火,火苗“噌“地舔著鍋底。
“青椒炒肉、番茄燉蛋、涼拌黃瓜。“林英抄起鍋鏟,油星子濺在她手背上,“您不讓賣,我就讓全縣人嘗嘗,這菜該不該賣。“
香氣是從第一鏟青椒下鍋開始漫開的。
青椒的鮮辣混著豬肉的油香,番茄的酸甜裹著雞蛋的軟嫩,涼拌黃瓜的脆爽夾著蒜末的衝勁,像條無形的龍在集市上滾了一圈。
賣鹹魚的鋪子沒人掀蓋了,賣凍梨的老漢忘了敲冰坨,連縣醫院的白大褂都順著味兒跑過來。
縣官員王正明剛從糧站出來,棉帽上還沾著麩皮。
他循著香氣走到鍋前,看著林英抄起一筷子涼拌黃瓜遞過來:“領導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