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亮,劉二嬸的竹掃帚“唰啦”一聲掃過井台邊的積雪,突然僵在半空。
“金繡兒!快來瞧!”她踮著腳扒著井沿,呼出的白氣裡,主甕邊緣那縷暗紅冰絲正泛著冷光,像誰用紅繩在青瓷上勒了道印子。
金繡兒提著銅盆跑過來,水濺濕了棉褲腳:“嬸子又瞧見啥邪乎?”話沒說完,手就往冰絲上伸。
“彆動!”
井守婆的聲音像塊凍硬的老樹根,從牆根轉出來。
她裹著灰布棉襖,懷裡還抱著個粗陶水罐,“這是引路的引子。”
金繡兒縮回手,後頸泛起涼意。
她記得井守婆守了三十年井台,從前總說“井裡住著看水的神仙”,自打林隊長帶大家挖了新井,老人話更少了,可今兒這眼神,像在看什麼金貴物件。
“添水。”井守婆把水罐往金繡兒懷裡一塞,自己顫巍巍蹲下去。
她枯瘦的手指蘸了蘸罐裡的水,沿著冰絲紋路輕輕一推,暗紅的冰絲“哢”地裂開道縫,順著水流緩緩化開。
主甕裡的青焰“呼”地竄高半寸,火苗邊緣竟裹了層金邊。
劉二嬸的掃帚“啪”地掉在雪地上:“這、這燈焰比昨兒還穩當!”
消息比雪粒子傳得還快。
林英正蹲在灶前給娘煎藥,聽見院外碎嘴子們的議論聲,藥鏟“當啷”掉進砂鍋。
“昨兒後半夜我起夜,瞅見井台那邊有紅光。”
“可不是!我家柱子說,他給燈添鬆油時,聞見血腥氣!”
“你們說,林隊長每夜子時都在流血點燈?”
藥汁濺在她手背上,燙得她猛縮手。
這半月她總覺玉墜發燙,晨起時袖管裡常沾著血點子,原以為是空間裂縫滲的,可井台那冰絲...
她扯了塊布裹住手,剛要出門,門框被人擋住。
陳默的藍布衫還沾著墨汁,手裡攥著半本破書:“英姐,你要去井台?”
“他們在傳我流血點燈的事。”林英喉結動了動,“我得去說清楚,那冰絲不是我的血。”
“是。”陳默打斷她,推了推眼鏡,鏡片上蒙著層白霧,“但不全是。”他翻開書,泛黃的紙頁上有行小字被紅筆圈了:“願心彙流,血橋自輕。”
林英湊近看,那字跡是陳默的,墨跡還沒乾透:“這是你在老槐樹磚窯翻出的《山誌》?”
“井守婆說,守燈人祖訓裡寫著:引光人需以血飼燈,但燈不滅,是因為有人悄悄補血、添水、護甕。”陳默的手指撫過紙頁,“你總說自己是孤身燃燈,可張婆每晚往燈裡添的野蜂蜜,血燈童藏在懷裡焐熱的溫水,井守婆半夜起來換的新水——這些都是血。”
林英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前晚在井台看見的黑氣,想起空間北坡那道裂縫,原來不是她的血在填縫,是全村人的願心在替她扛。
“英姐,你不是在犧牲。”陳默的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你是在教會我們怎麼活。”
當夜子時,林英沒去井台。
她縮在屋簷下,裹著娘給織的灰毛線圍巾,望著雪地裡那點青焰。
張婆來了。
她拄著棗木拐,走一步喘三喘,到井台邊時,拐棍在雪地上戳出三個深洞。
老人撩起左袖,腕子上有道新劃的血痕,血珠子“啪嗒”掉進甕裡,青焰“噌”地竄到半人高。
血燈童摸索著過來了。
他懷裡抱著個粗瓷碗,碗沿還沾著飯粒,定是從自家飯鍋裡舀的溫水。
盲眼少年踮著腳,把碗裡的水倒進副甕,小臉上掛著笑:“姐姐累了,我替你喝一口冷風。”
井守婆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老槐樹下,手裡捧著把鬆針。
她把鬆針撒在燈周圍,火星子“劈啪”炸響,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泛著光。
林英的鼻尖酸得發疼。
她退回屋,關上門,借著月光卷起左袖,小臂上的血痕縱橫交錯,最深的那道還在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