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的指尖掐進木桶邊緣,粗布袖口被冷水浸透,寒意順著腕骨一寸寸往心口鑽,像有根冰針在血脈裡緩緩遊走。
東山口的霧濃得化不開,九道黑影在遠處晃動,可她卻先低了頭,頸間玉墜燙得驚人,貼在鎖骨上如一塊燒紅的炭,灼得皮肉隱隱發痛。
這熱度不似尋常,倒像昨夜子時從識海“靈潭”翻湧出的那股氣。
她閉眼不過片刻,靈潭水麵驟然炸開漣漪,月光透過穹頂灑落,照見潭心浮起一塊青黑石碑,裂紋如蛛網爬滿碑身,唯“清瘟丹”三字幽幽泛光,仿佛吸儘了天地陰息。
她摸出短刀,劃破指尖時手穩得沒一絲顫,血珠墜入潭心,水麵“滋”地騰起白汽,血未沉,反凝成巴掌大的藥鼎虛影,鼎身刻著古篆,火紋流轉,竟傳來細微嗡鳴,像是遠古咒語在耳畔低誦。
“三百年了……”
潭底傳來一聲歎息,沙啞如風刮過老鬆樹洞,帶著腐朽與執念的重量。
林英後退半步,短刀橫在胸前。
這靈潭是她血脈覺醒後才開啟的識海秘境,怎會有活物?
可霧漸散,一個白發老者赤足踏水而來,腳底漣漪不興,背負的銅藥箱鋥亮如新,連鎖扣都泛著青銅幽光,映得他眉目深邃如刻。
他抬眼,目光如細針直刺林英眉心:“敢以血祭碑的,上一個還是藥王穀大弟子。”
林英舔了舔唇上血珠,鐵鏽味在舌尖蔓延:“折壽?我這條命本就是撿來的。”
老者嘴角微動,似笑似歎:“青囊子,藥王穀末代傳人。”他拍了拍藥箱,金屬輕震,“今夜起,你便是我關門弟子。”
“英子!”
陳默的聲音劈開回憶,雪地上腳步聲急促,軍大衣下擺沾著枯草與冰屑。
他喘得厲害,睫毛結霜,懷裡油布包一攤開,皺巴巴的名錄露出十二個名字林建國的同學鐵柱,招娣總給送山棗的王嬸,小栓最愛的糖畫匠老張頭……
林英的手指撫過那些名字,紙麵粗糙刮過指腹,像碾過命運的溝壑。
她攥緊名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血印:“用那法子。”
“可五寒藥引還差地心露和寒蠶蛻……”
“先煉三引基丹。”她轉身就走,雪地腳印又深又急,每一步都踩出悶響,像是大地在回應她的決意。
“冰髓芝、雪心蓮、霜骨藤,我靈潭裡有。”
陳默跟著她進了柴房。
牆根陶罐中,冰髓芝菌蓋凝著白霜,觸手冰涼刺骨;
雪心蓮花瓣粉嫩如嬰孩臉頰,散發淡淡甜香;
而那株霜骨藤,乾枯如老樹皮,捏著簌簌掉渣,指尖殘留碎屑般的觸感。
“放太久了。”她咬牙將藤條揣進懷裡,貼近體溫,仿佛能聽見它乾涸脈絡的呻吟,“我去寒潭。”
她踏上東山口的寒潭邊石,這水眼正是她識海“靈潭”在塵世的投影,每踏進一步,便折陽壽三日。
潭水幽藍,冷光浮動,她脫去外衣,赤足踩上青石,石麵濕滑冰涼,寒氣順著腳心直衝腦門。
藤條浸入潭水刹那,她咬破指尖,血珠接連墜落。
潭水漸染猩紅,如撒了把朱砂,血絲纏繞藤身,她以指尖血在藤上畫下殘缺符紋,同時默運“九轉煉魂火”,一縷幽藍火苗自心口竄出,在體內灼燒經脈,痛得她牙關打顫。
第一次,藤條焦黑化灰。
第二次,她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霧氣蒸騰中,藤身“劈啪”作響,新芽破皮而出,葉片泛起幽藍光暈,如星點綴。
陳默在外守了三日,隻見房門緊閉,窗紙後幽藍光時隱時現,偶爾傳出壓抑的咳嗽與低吟。
第四天清晨,門“吱呀”開了。
林英臉色白如宣紙,唇無血色,手裡卻舉著複蘇的霜骨藤:“成了。去熬藥。”
藥未分完,趙德海拄著《黃帝內經》立於村口槐樹下,山羊須抖得厲害:
“女子煉丹,壞千年規矩!那是陰火毒丸,吃一口折十年陽壽!”
幾個村民抱著藥罐遲疑不前。
王嬸手抖:“英英啊,我家鐵柱才七歲……”
林英不語,接過陶罐,揭蓋捏出一粒丹丸。
丹丸溫潤如玉,泛著極淡的藍光,入口微苦帶甘。
她仰頭吞下,喉結滾動,轉身走進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