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蘇葉出來,被嚇的人一個個都還在呢。
“蘇葉丫頭?是不是蘇葉丫頭?我是你趙大媽啊,你滿月酒我還抱過你呢!”一個稍微鎮定點的婦女,眯著眼終於把她辨認出來,隻是聲音抖得厲害,還是當鬼。
這一嗓子,像是給混亂的人群按像是打開了某個閘門。
“彆過來!我可沒害過你,小時候還給你吃過糖葫蘆呢。”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對著阮蘇葉的方向胡亂擺手,語無倫次。
有人趕緊跟著表功:“對對對!蘇葉丫頭!我是前院的李嬸兒,你小時候被張家那小子欺負,還是我幫你罵回去的。”
“阮老三才不是個東西!小小年紀就學狐狸精,搶姐姐的相親對象!不要臉。”一個跟阮家老三有過節的大媽趁機啐了一口。
“蘇葉姐,我對不起你!小時候不懂事,跟著彆人瞎起哄,說過你一輩子隻能嫁鄉下泥腿子。”一個年輕些的媳婦兒臊紅了臉,小聲囁嚅著道歉。
“還有我,我我說過你不該讀書,女子無才便是德。”另一個男人也訕訕地低頭。
“我造過謠,說過你不三不四的話,我混蛋!”一個縮在人群後的男人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但也有人試圖緩和氣氛,或者說點彆的:“蘇葉妹子,你這、這西北口音,聽著挺挺帶勁兒的哈?”
“瘦是瘦了點,但這身條,這骨架,這看著真精神!”
一個審美略顯清奇的大爺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誇讚,引來周圍人無語的目光。
現場一片混亂,道歉的、表功的、罵阮家的、試圖誇的,七嘴八舌,嗡嗡作響。
“我是人,活人。剛從西北插隊回來。沒死,也沒變鬼。”阮蘇葉不耐煩甩開這句話,便朝家走去。
“活人?”
眾人麵麵相覷,驚魂未定地再次仔細打量她。
雖然瘦得像骷髏架子,但路燈下確實有影子,說話也有氣兒,眼神雖然亮得過分,但還算正常?
“哎喲我的娘啊。”剛才差點跪下的老太太一屁股癱坐在雪地裡,拍著大腿,“嚇死我了,真是活人啊。”
“我的老天爺。”
尿褲子的小夥子終於找回一點力氣,看著自己濕漉漉的□□,羞憤欲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人群裡頓時響起一片鬆氣聲、抱怨聲、尷尬的咳嗽聲音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被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和巨大的尷尬取代。
一個個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雪。
“鄉下真這麼苦啊?把人磋磨成這樣。”有人看著阮蘇葉那風吹就倒的背影,同情道。
“可不是,你看這臉,一點肉都沒有了,都凹下去了……”
“唉,造孽喲……”
就在這時,緩過勁兒來、且確認了阮蘇葉是活人的一大媽趙金花,猛地吸足一口氣,那中氣十足的嗓門瞬間壓過了所有竊竊私語,像一聲炸雷劈開了吉祥胡同除夕夜的雪幕,直衝胡同深處阮家的小院:
“老——阮——!!阮國棟——!!!潘翠花——!!!,你們家大閨女——阮蘇葉——她——回——來——啦——!!!”
這一嗓子,石破天驚。
***
聲音穿透風雪,清晰地砸進阮家二進小院西南角的灶房兼飯廳裡。
阮父手裡的酒盅“當啷”一聲掉在桌上,渾濁的酒液灑了一片。
阮母正拿著新圍巾比劃的手猛地一抖,厚實的羊毛圍巾掉進了剛啃完的雞骨頭堆裡。
阮建國嗆得直咳嗽,王秀芹下意識捂住了肚子。阮建業和阮梅花更是直接僵在了原地,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驚駭。
兩個小的,春妮和盼兒,被這巨大的喊聲和驟然凝固的氣氛嚇到,小嘴一癟就要哭。
“誰回來了?”阮母的聲音尖得變了調,她難以置信。
“大……大姐?”阮建國喃喃道,眼神發直。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消化這驚天消息,虛掩的屋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一個裹著破舊深藍棉大衣、瘦得如同骷髏架子披了層人皮的高挑身影,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昏黃的燈光下,那張白得透明、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的臉,和那雙異常明亮、打量四周的桃花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是阮蘇葉!
真的是她!
十年未見,印象中那個雖然清秀但還算圓潤的長女,竟變成了這副這副駭人的模樣!
比剛才胡同口公廁前傳言的“白毛女”更直觀,更衝擊!
阮蘇葉的目光在滿桌狼藉的杯盤上飛快地掃過。
油汪汪的紅燒肉還剩幾塊瘦的、半肥半瘦的,肥肉都吃乾淨,半隻雞骨架可憐兮兮地躺在盤子裡,白菜燉粉條還剩點湯底。
幾個啃了一半的白麵饅頭,一小碟花生米,還有那條象征“年年有餘”、幾乎沒動筷子的紅燒魚。
空氣裡彌漫著肉香、酒氣和一種名叫“震驚”的僵硬氣氛。
她像是沒看見一屋子人見了鬼似的表情,也忽略了那幾乎凝固的空氣,目標明確,動作利落。
她徑直走到桌邊唯一空著的那個位置,一屁股坐下。
然後,在阮家所有人呆滯的目光注視下,她伸出了那雙同樣瘦骨嶙峋、卻異常穩定的手。
阮蘇葉夾起最大的一塊半肥半瘦肉,塞進嘴裡,幾乎是沒怎麼嚼就咽了下去,滿足地眯了下眼。
端起裝紅燒肉的盤子。
把裡麵剩下的肉和油湯一股腦倒進自己碗裡,拌著旁邊盤子裡剩下的白菜粉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