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青衣著得體,柳煙兒在一旁看得眼熱,也想湊上去搭話,剛要開口,就被張鬆青冷冷瞥了一眼:“柳姨娘身子弱,還是離火堆近些好,免得過會兒再添個病號,拖累大家趕路。”那眼神裡的疏離,跟對沈音的熱絡判若兩人。
沈音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明鏡似的。這位小叔子的心思,真是一點藏不住。
他會在遞外衫時,直勾勾的盯著她看;會在給藥膏時,特意叮囑“貼身收好”;會當著張鬆白的麵,明晃晃地護著她,仿佛她才是需要被周全的人。
這種隱晦又直白的在意,像廟裡漏下的雨絲,細密地纏過來,讓沈音不得不提防。
衣裳,沈音沒收,摟著張漣漪坐在火堆旁,也不再說話,心裡卻一個勁兒地犯嘀咕。
火堆劈啪作響,映著張鬆青望著那獨獨倩影的眼神,深邃得像藏了片海。張鬆白縮在角落,心如同在火燒。
與沈音的這門婚事,原本輪不到他的。
雨還在下,敲打著廟頂的瓦片,像是在為這場各懷心思的偶遇,敲打著曖昧又緊張的節拍。
雨聲敲在瓦上,像無數根針,紮得張鬆白翻來覆去,渾身不得勁。他縮在角落,看著火堆旁沈音給張漣漪講故事的側影,那些被刻意壓下去的舊事,順著雨縫鑽了出來。
他還記得,那是一年乞巧節。他在畫舫上遠遠瞧見沈音。她穿著月白的羅裙,站在船頭喂魚,鬢邊彆著朵珠花,被湖風一吹,裙擺飄得像朵雲。
那時他剛入官場,正是需要沈家這樣的門第做靠山的時候,眼裡的算盤打得劈啪響。
吏部侍郎的嫡女,端莊得體,其父又手握實權,娶了她,可比攀附那些虛有其表的世家女實在多了。
沈音在岸邊散步時,他瞅準了周圍沒人,假裝失足撞上她。他甚至還記得,指尖碰到她衣袖的微涼。
沈音落水的瞬間,他幾乎是立刻跳了下去。
救起人時,她就那麼濕淋淋地靠在他懷裡,臉色蒼白,發髻散亂。
後來沒過多久,沈家就托媒人來了,說“男女授受不親,既已如此,不如結為連理”。他裝作受寵若驚,接下了這樁婚事。
可直到大婚那日,拜堂時他眼角餘光瞥見了張鬆青。
他那個一向隻知埋頭做事的弟弟,站在人群最末,手裡攥著支快被捏爛的荷花,指節泛白,眼眶紅得嚇人。
敬酒時,鬆青端著酒杯過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說,祝他們,新婚快樂。
那一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些零碎事——鬆青書桌上偷偷藏過的女子畫像,眉眼竟與沈音有七分像;他偶然聽見鬆青跟友人閒聊,說“若得一女子,如沈小姐般沉靜通透,此生足矣”……
娶到沈音,又得知這個比自己優秀的弟弟喜歡沈音後,他升起一股隱秘的快意。
他不僅得了個強大助力,還順帶羞辱了弟弟。
這個弟弟娶不到的女人,他娶到了!
可此刻,看著張鬆青望著沈音的眼神,那眼神裡的疼惜和在意,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慌。
尤其是昨夜,沈音踹開他時那狠戾的眼神,和此刻對張漣漪的溫柔,判若兩人。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從未真正看懂過這個被他算計得來的妻子......以及做什麼事情,都穩重自持的二弟。
雨還在下,廟裡的火光忽明忽暗。張鬆青正從行囊裡拿出塊乾餅,遞到沈音麵前,聲音放得極輕:“嫂嫂,墊墊肚子吧。”
沈音沒接,他也不惱,就那麼拿著,指尖懸在半空,是個很有耐心的狩獵者。
沈音:這種人最可怕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拆入腹中。
張鬆白彆過臉,望著漏雨的廟頂,忽然覺得嘴裡發苦。這樁他費儘心機得來的婚事,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場笑話。
但是,他不後悔。
能毀了沈音和張鬆青,他比任何人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