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白垂著頭,盯著自己磨得發亮的鞋尖,心裡泛起一陣酸麻的愧疚。
若不是他貪智通的那點糧食,也不會差點被官差揪著不放。
他忽然想起智通被押走時,那雙泛紅的眼,又想起如今聚在一處的親人,喉結滾了滾,聲音發啞:“我知道了,多謝。”
周牧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帶著煙袋的餘溫:“明白就好。好好照顧家人,能活著到婺城,就有盼頭。”
就連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他如今雖沒被抄家流放,但他從禮部落到如今地位,和流放沒有任何區彆。
離開了京城那個權力中心,就已經是變相的流放,連參賽資格都被剝奪了。
他甚至已經做好去了婺城就不回京城了的打算。如今京城皇權內部動蕩,多少人被牽連。
有罪的,無辜的,皆沒能幸免。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押送官差,京中那些大人物忙著爭奪皇權,哪裡會記得他這麼個小小人物。
兩人正說著,西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帶著股夜風的涼。
沈音端著個空碗走出來,碗沿還沾著點粥漬,瞧見他們,腳步頓了頓,隨即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周總管,多謝今日的熱粥,我母親說喝了身子舒服多了。”
“應該的,”周牧之站起身,把煙袋彆在腰上,“天涼,風裡帶著山氣,早點回去歇息,明天要趕早路。”
沈音點頭應了,路過張鬆白時,腳步又頓了頓。月光落在她臉上,半邊亮,半邊暗,語氣聽不出情緒:
“院裡風大,你也早點回去。”
好歹是托了張鬆白的舊情,才能有乾淨的鋪位住,有溫熱的粥喝。
在外頭漂著,哪怕是表麵功夫,也該做一做。
張鬆白卻被這聲“關心”嚇得後背一僵,看著她轉身回房的背影,心裡發毛。
這母老虎怎麼突然溫柔起來了?該不會是記恨白天智通的事,要等夜深人靜了秋後算賬吧?
他越想越慌,指尖都冒了汗,連帶著跟周牧之告彆的聲音都發顫。
回到東廂房,鋪位上的乾草紮得人癢,張鬆白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全是沈音冷著臉舉刀的模樣。
後半夜好不容易眯過去,竟真夢見沈音提著刀追他,嘴裡喊著“貪嘴的蠢貨”,嚇得他猛地坐起來,額頭上全是冷汗。
第二日天還沒亮,驛站外就傳來兵卒的吆喝聲。
周牧之早讓人備好了板車,木頭輪子上裹著破布,減少了些顛簸。
他親自扶著趙燕飛和張鬆白的娘上車,又給懷孕的弟妹塞了個軟乎乎的乾草墊:“路上顛,墊著能舒服點。”
張文容、張文優、張文叢,幾個孩子難得有了精神,圍著板車跑前跑後,兵卒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再像之前那樣嗬斥。
誰都知道這幾家是總管的舊識,他們可不想當出頭鳥,惹不必要的麻煩,得罪不必要的人。
山路漸漸平緩,沒了之前的碎石子,走起來也省勁些。
張鬆年扶著板車的扶手,跟沈硯並肩走著,偶爾聊幾句京中的舊事——說當年沈硯在瓊林宴上奪魁,說張家從前的在京城有多少人眼熱追捧,語氣裡滿是唏噓,像在說一場遙遠的夢。
張鬆白的爹和沈老爺走在一處,竟也拋開了從前的隔閡,聊起了孩子們的小時候——說沈音三歲時就能背詩,說沈硯小時候偷摸爬樹掏鳥窩,說著說著,兩個大半輩子都端著架子的人,眼眶都有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