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也說:“憨兄弟說得極對,趕早兒就‘瓜菜代’節約著點兒吃最好了。實在不夠吃的時候,再說哇。”
耿憨猶豫了一會兒,低聲兒問耿老爹:“你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耿老爹還沒有開口,郭氏先就掉下眼淚來了。她擦把淚輕聲說:“他爹說了,恐怕得些時日呢。也是哇,想在一個陌生的地兒紮個根兒哪有那麼容易啊!”
耿老爹說:“是啊,俺估摸著,三年五載大概是不太可能的嘍,怎麼著恐怕也得七、八年了吧。不過哇,不管是否能夠發達,最多十年,俺們一總兒回來!”
大夥兒一時無話。
停了停,耿老爹又詼諧地笑道:“再晚,豈不影響俺當爺爺和姥爺嘍!”
唉,這個樂天派耿老爹,什麼時候也忘不了苦樂嗬!隻是大家夥兒聽了耿老爹這句詼諧十足的話不但笑不起來,反而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還是耿憨先開了口。他定定地看著耿老爹幽憂地說:“如果外麵實在不好混,你們不要硬撐,早點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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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耿憨說完,耿老爹就發狠地說:“俺還不信了呢。俺們走的時候把那把二胡也帶上。即使老天爺實在不睜眼讓我們把最初的本錢也給賠光了,俺們爺兒幾個沿街賣唱也能賺得到東山再起的本錢!”
說著,他拿下來拴在了一起搭在肩膀上的旱煙杆和旱煙袋,滿滿地裝上一鍋子煙絲,自個兒“啪啪啪”打火點著了,然後就悶頭抽起來。
裴氏忍不住了,撩起衣襟擦了把眼淚對耿老爹說:“他伯快彆這樣說話。隻是,你們出門在外的,隻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嫂子和蘭蘭在家裡,有俺們大家夥兒在跟前呢,不會有什麼困難的,你不用結記啊!”
董家成悶著頭說:“就是啊,家裡弟妹和蘭蘭你不用結記,有俺們呢!”
劉氏也掉淚了,說:“等過幾年你們回來,蘭蘭也長大了。隻是英子這跟你出去,女娃兒家的還得你多操心哇!還有,小直子也正是貪玩兒的時候,還不大懂事兒呢,你可得又當爹又當娘了哇!”
郭氏聽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噗嚕嚕滾落下來。
大家夥兒又說了一些寬心話安慰一番。郭氏說:“俺也知道,傷心是沒有用的。他爹早就想帶娃兒們出去闖蕩一番的,今年的天災隻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好在娃兒們並不怯,就讓他們去哇。他爹說得對,娃娃們吃點兒苦也不是壞事情,隻是俺這做娘的,再說放心也是假話哇……”
裴氏和劉氏本來是勸慰郭氏的,但哪裡知道她倆的淚腺比郭氏的還洶湧,到後來反倒變成郭氏來安慰她們了……
耿老爹看了,心裡實在不是個滋味兒;然而他的心裡又很清楚,此時無論再說什麼,也都已經毫無意義了。看到董家成和耿憨也都拿下來各自的旱煙杆子和旱煙袋,就說:“俺新搗的小蘭花兒很有勁兒,抽著味兒也蠻好呢。俺這就端去,咱們今兒個都抽這個!”
說著話,他起身提起自己坐的凳子對二人說:“走,咱們仨坐簷台那邊抽去,省得嗆著她們!”
於是,董家成和耿憨也默默地站起身把自己坐的凳子提溜到台階前重新坐下來,耿老爹則轉身進了西房最北麵的那間房子,很快就端出來扣在一起的兩個小笸籮。他把扣在上麵的空笸籮揭開放在一邊,然後把下麵的多半小笸籮小蘭花兒煙絲大約倒一半過去,說:“俺這一走得幾年兒才能回來呢,這些煙絲放著走味兒,你們倆記著端回去抽了哇!”
耿憨說:“怎麼,難道說你這出去做事就不準備再抽煙了?”
耿老爹說:“不再抽了!俺擔心一身煙味兒,會影響生意呢,再說俺本來也就沒有多大的煙癮。”
董家成說:“不再抽了也好,是有人不喜歡聞這煙味兒的。俺那邊的幾個娃娃就很不喜歡俺抽這東西,可俺真還有點兒戒不了呢。”
於是,董家成和耿憨各自從小笸籮裡裝上一鍋子煙絲,耿老爹用自己的煙鍋子給他們對著了以後,磕掉殘渣自己也再重新裝上一鍋子。旁邊的耿憨伸過來煙鍋子給他對著了。如此,三個人就較勁兒似地“哧溜哧溜”抽了起來。
且說仍然還坐在八仙桌邊上的三個女人,這個時候她們越發哭得稀裡嘩啦的了,而三個男人也不管她們,隻顧一鍋接一鍋地悶頭抽煙。直到大半個院子裡都彌漫起了嗆人的煙霧,董家成這才開口說:“俺和憨子商量好了,明兒個早上送你們一程!”
耿老爹連連擺手說:“千萬彆送,俺就怕人送。俺年輕的時候出門在外時,不管走多長時間,一想起來老爹老娘送彆時的眼淚,俺就鬨心。”
耿憨問:“驢車草料什麼的可都備好了?”
耿老爹非常爽快地說:“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們記著,誰也不準出來送!蘭兒和她娘俺也不會讓她們出門兒送的。俺們爺兒四個一起走,熱鬨著呢!”
耿憨猶猶豫豫地看著耿老爹,猛吸一口以後拿開煙嘴張張嘴,但還是沒有說出話來。再扭頭望望董家成,看他還不說話,就悄悄推一推他的膝蓋。董家成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該是自己提起這件事兒了。於是,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對耿老爹說:“俺和憨子還說了,你父子們這一趟還不知道要走多遠呢,就這路途上的花費,估計也得老不少哩。沒多有少,俺們兩家都應該給你們添點兒的。可憨子說,他本來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可就怕你這個倔強的脾氣,不敢和你說!”
耿憨趕快接著董家成的話誠懇地說:“你知道的,俺那邊粉坊裡這幾年有些賺頭的,積攢了一些銀子呢。你就不要倔了,俺給你們添點兒哇,作為盤纏,路上也好寬裕一些的!家成哥他就不要添了,他光是種那些個地,能有多少進項哇!”
轉頭又對董家成說:“俺們都知道,你這會兒是想給添也沒得添,你們家前幾年拆蓋房子的虧空,如今已經補上就很不錯了。”
董家成卻說:“沒有多的也應該有少的哇!俺昨兒個去嶽丈家看望老人的時候,已經向大舅子借了一些回來。娃娃們眼見著長大了,俺這困難也隻是暫時性的,一點兒不礙事。這老話不是常說嘛,‘好出門兒不如歹在家’!俺們在家裡的人,有什麼困難都好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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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老哥兒倆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耿老爹內心裡雖然非常感激,但他依然是連搖頭帶擺手地說:“千萬彆,千萬彆,俺準備的已經足夠了。眼下這年景,彆說家成哥不容易,就連憨子你粉坊裡的活計,以後恐怕也會很難呢!”
耿憨堅持說:“粉坊裡的事情好說,即使賺得少一些,也還是有得賺的。再者說了,我手裡的銀子是現成的哇,我一定要給你們帶一些!”
董家成也說:“俺已經借到了,也得給你們帶上!”
耿老爹的倔強脾氣果真就給上來了。隻見他瞪大了原本不算太大的眼睛,提高嗓門兒說:“你們怎麼就這麼倔呢,還要俺怎麼說哇!”
耿憨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輕輕歎一口氣沒得說了,董家成卻沒好氣地說:“還不知道是誰在倔呢!”
耿老爹想想也是,這老哥兒倆是一番好意哇。於是趕快放低嗓音抱歉地說:“俺知道你們都是好意,可俺們真得已經不需要了。你們也知道的,俺那勤勞簡樸了一輩子的爹娘給俺留了一些家底兒呢,加之這些年來娃娃們姥娘家也一直在貼補俺們,而且俺自己每年也都有一些積餘的。總之,俺父子們這次南下發展需要的銀子,俺真得已經備足了!隻是把蘭蘭娘兒倆留在家裡,這以後還真得多麻煩你們呢!”
耿憨趕快說:“這個你隻管放心,有俺們吃的,就有她們娘兒倆吃的!”
董家成的心裡還在憋著氣呢。隻見他“吧嗒吧嗒”地用力吸幾口旱煙,然後又慢慢地吐出來一大團煙霧,這才瞥了耿老爹一眼無奈地苦笑著對耿憨說:“憨子你瞧他,儘是整一些沒有用的話來說!”
耿老爹也笑了,說:“好哇,那咱們老哥兒仨今兒個就多多地整一些個沒有用的話來嘮嘮!”
說著,他轉頭望望三家的婆姨還坐在那裡沒完沒了地相互陪著流眼淚呢,就笑著小聲兒對董家成和耿憨說:“女人嘛,就是愛哭。不過哪,俺倒是聽人說過,女人們的壽命一般都會比男人們更長一些,就是因為她們老愛淌眼淚!”
就這一句話,倒是真把董家成和耿憨給逗樂了。於是,他倆也儘量東拉西扯地說起一些可以讓人感覺輕鬆一些的閒話來……
當圓月慢慢移動到即將中天時,出去看搖火團兒的娃兒們意猶未儘地回來了。很快,耿正和秀兒,耿英和大壯也前腳接著後腳回來了。
郭氏、劉氏和裴氏相互望望輕輕歎息一聲擦把臉站起身來。耿老爹、董家成和耿憨也不約而同地磕掉旱煙鍋子裡的殘煙渣抬腳踩滅了,把煙杆煙袋搭在肩上站了起來。
董家成說:“俺們走了,你們也早點兒睡哇,明兒個還得早起趕路呢!”
耿老爹把兩個放煙絲的小笸籮端起來塞在董家成和耿憨的手裡,說:“那好哇,等俺們回來以後,咱們老哥兒仨再嘮嗑。今兒個晚上,還真應該早點兒睡呢!”
耿憨遲疑一下還是輕輕地問:“真不讓俺們起來送送?”
耿老爹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都安安生生睡你們的覺,讓俺父子們高高興興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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