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帳內搖曳到第三夜,燈花簌簌落進銅盤,映得風染霜的臉忽明忽暗。她仍陷在昏迷裡,眉頭擰成川字,唇瓣反複翕動,“冷越”二字混著冷汗滾落在枕巾上,烏黑發絲黏在頰邊,像被雨水打濕的蛛網。風澈端著尚溫的湯藥進來時,正撞見太醫拔下最後一根銀針,銀尖帶著淡紫的毒血,在燭下泛著詭異的光。
“太醫,母後怎樣了?”少年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指節因攥緊藥碗泛白。這三日他守在榻邊,軍報堆成小山也顧不上看,眼下的青黑比盔甲上的鏽跡還重。
太醫躬身回話,聲音壓得極低:“毒瘴已清得七七八八,隻是失血傷了元氣。可娘娘心結難解,總惦念皇上,若再無消息,怕是……”話未說完,帳外忽然傳來甲胄碰撞聲,蘇墨渾身泥濘地闖進來,懷裡揣著塊龍袍碎片,金線繡的龍爪被血浸成暗紅。
“殿下!在波斯營地找到這個!”蘇墨單膝跪地,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俘虜招認,皇上被東瀛武士押去野狼穀了!還說……說要交給雪山部族,做什麼山神獻祭!”
風澈接過碎片,指尖撫過熟悉的雲紋,忽然聽見榻上傳來輕響。風染霜的睫毛顫了顫,喉間溢出細碎的氣音,像是在說“彆傷他”。少年心頭一震,忙湊過去按住她微涼的手:“母後,兒臣查到了!父皇被押去野狼穀,蘇墨叔叔這就去救他,您醒醒好不好?”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爆發出喊殺聲。侍衛撞開帳門,甲胄上還帶著箭簇:“殿下!波斯人破了外營!哈桑親自率軍衝鋒,說要活捉娘娘!”
風澈猛地起身,腰間佩劍“嗆啷”出鞘。轉身時卻被一隻手攥住——風染霜不知何時睜了眼,臉色白如宣紙,眼神卻亮得驚人,像雪地裡燃著的火星。“扶我起來。”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風澈急得跺腳:“母後您剛醒!傷口還在滲血!”
“我是大啟皇後。”風染霜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指節因用力泛白,“將士們在城下流血,我不能縮在帳裡。”
城樓寒風卷著血腥氣撲來,風染霜扶著垛口站穩,銀甲下的傷口被風一吹,疼得她眼前發黑。城下哈桑正揮著彎刀叫囂,波斯兵像蟻群般爬向城牆,箭矢撞在盾陣上發出密雨般的脆響。
“弓箭手準備!”她突然揚聲,聲音穿透廝殺聲,“騎兵隊從左翼繞後,斷他們糧草補給!李將軍,你帶步兵隊守城門,寸步不許退!”
將士們見皇後親立城樓,原本低落的士氣陡然漲起,齊聲應和震得城磚發顫。風澈忙令親衛圍成圈護住她,卻見她從箭筒抽出一支箭,搭弓拉滿——動作因虛弱有些發飄,箭簇卻精準地射穿了哈桑戰旗上的波斯太陽紋。
“哈桑!”風染霜的聲音裹著風雪,“你擄我君主,侵我疆土,今日便讓你嘗嘗大啟將士的厲害!”
哈桑氣得暴跳如雷,揮刀便要親自登城。就在此時,西北方揚起煙塵,蘇墨的玄色旗號在風中獵獵作響。“是援軍!”風澈失聲喊道,城樓上爆發出震天歡呼。
風染霜望著那支疾馳的騎兵,緊繃的脊背忽然晃了晃。被風澈扶住時,她攥著少年的胳膊輕笑:“看,我說會贏的。”
波斯兵見援軍到來,陣腳大亂,很快潰不成軍。哈桑見勢不妙,帶著殘兵倉皇逃竄,卻被蘇墨追上,斬下了他的戰旗,隻留了個狼狽的背影。
蘇墨衝進帳時,正撞見風染霜在換藥。繃帶拆開的瞬間,猙獰的傷口在蒼白肌膚上蜿蜒,像條凍僵的蛇,邊緣還沾著未洗儘的血痂。“娘娘!”他單膝跪地,聲音哽咽,“臣追至野狼穀,波斯營地已是空營,隻找到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枚嵌著紅寶石的龍紋扣——那是慕容冷越常戴的玉帶扣,此刻寶石裂紋裡還嵌著泥與血,邊緣的金線被磨得發亮。風染霜指尖撫過冰涼的寶石,忽然抬頭,眼神冷得像冰:“俘虜呢?帶進來,我親自審。”
兩個東瀛武士被拖進來時還在掙紮,鐵鏈磨著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直到風染霜將龍紋扣摔在他們麵前,其中一人突然癱軟在地,牙齒打顫:“我說!我們……我們把大啟皇帝交給雪山部族的人了!他們說要在雪山頂的祭壇獻祭,求山神保佑部族過冬……”
“祭壇在哪?”風染霜往前半步,銀甲碰撞聲裡,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在雪山主峰的黑風口,隻有部族的人知道路……”另一人連忙補充,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她。
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馬蹄聲。遊牧部落的首領掀簾而入,手裡捧著個被雪水浸透的羊皮囊,跪地時膝蓋還在發抖:“娘娘!這是我們在黑風口附近撿到的,上麵有龍紋!”
風染霜打開羊皮囊,裡麵是半塊玉佩——羊脂白玉上刻著“染霜”二字,正是慕容冷越登基時送她的信物,此刻玉佩邊緣被摔得殘缺,還沾著點點暗紅的血漬。她捏著玉佩站起身,指節泛白如骨:“備馬,調兩百精銳,隨我去雪山。”
風澈急忙上前攔住:“母後!雪山天候惡劣,又有雪崩風險,您傷口還沒好,不如讓兒臣去!”
風染霜按住他的肩,掌心帶著傷後的涼意,力道卻很穩:“澈兒,那是你父皇。他若在,定會說‘江山萬裡,不及一人’。我必須去。”
她轉頭看向蘇墨:“軍營交給你和李將軍,加強戒備,防止波斯殘部反撲。我帶精銳去雪山,三日之內若未歸,便按計劃率軍北上,繼續追查。”
“娘娘保重!”蘇墨躬身領命,眼中滿是擔憂,卻也知道勸不動她。
大軍開拔時,朝陽正爬過雪山尖,把峰頂的積雪染成金紅。風染霜騎在白馬上,銀甲映著雪光,身後是兩百精銳的馬蹄聲,在山穀裡傳出很遠。行至半山腰,突然一陣狂風卷著雪粒撲來,遠處傳來“轟隆”的雪崩聲。
“快躲到岩石後!”風染霜大喊,見身邊一名士兵來不及躲閃,伸手將他拉到自己馬下。就在此時,一塊半人高的雪塊砸來,她側身避開,肩頭卻還是被擦到,銀甲瞬間凹下去一塊,疼得她悶哼一聲,險些栽下馬背。
“母後!”風澈衝過來扶她,見她嘴角溢出一絲血,嚇得聲音發顫。
風染霜卻笑著抹去血跡,伸手拍掉他肩上的雪:“傻孩子,這點傷算什麼。”她抬頭望向雲霧繚繞的主峰,眼神堅定,“繼續走,不能停。”
隊伍在風雪中跋涉了半日,終於抵達黑風口。可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心頭一沉——祭壇上的聖火早已熄滅,隻剩下幾根燒焦的木柴,地麵上還留著拖拽的血痕,鐵鏈在冰麵上劃出的痕跡延伸向遠處的雪林,卻在一處陡坡前斷了。
風染霜蹲下身,指尖撫過冰麵上的血痕,忽然發現雪地裡埋著片龍袍的碎片——與之前蘇墨找到的那塊紋路吻合,隻是這片更碎,邊緣還沾著冰碴。她站起身,望向茫茫雪林,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搜!仔細搜!”風澈下令,精銳們立刻散開,在雪地裡尋找痕跡。
可雪山的風雪來得快,轉眼間便掩蓋了大部分痕跡。直到夕陽西下,隻找到幾處模糊的腳印,順著腳印追到雪林深處,卻發現腳印掉進了一處冰裂縫——裂縫深不見底,隻能看到下麵黑漆漆的冰壁,連呼救聲都傳不出來。
風染霜站在冰裂縫邊,望著下麵的黑暗,手中緊緊攥著那半塊玉佩。雪粒落在她的銀甲上,很快便融成水珠,像極了未落下的淚。
“母後……”風澈走到她身邊,聲音低沉,“天快黑了,雪山夜間會有暴風雪,我們得先撤下去,明日再找。”
風染霜沉默良久,終於點頭。她最後看了眼冰裂縫,轉身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撤吧。記住這裡的位置,明日一早,帶繩索和工具來,一定要查清楚下麵的情況。”
歸途的隊伍裡,風染霜騎在馬上,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她望著遠處漸漸暗下來的雪山主峰,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慕容冷越一定還活著,無論他在何處,她都要找到他,帶他回家。
夜色漸深,風雪又起,將雪山的痕跡一點點掩蓋。可風染霜知道,隻要信物還在,線索就沒斷,這場尋君之路,她還要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