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過了。”沈寄風也怕此事有趙鐧的手筆,讓東陽整整審問了一日,“錢老三因為被攆出去的事,懷恨在心,加上昨日喝了酒,酒壯慫人膽,就來放火了。”
兩人迎著夕陽漫無目的地走,不知不覺出了礦場,腳下的路再往前走不到五裡就是馬叔的炭窯。
“很久沒見馬叔了,不如郡主陪末將去看看他?”
沈寄風也有些日子沒看炭窯的情況,欣然同意。
山坡下,三孔窯冒著青煙,馬叔正蹲在炭窯旁,手裡拿著根長長的鐵鉤,時不時往窯口探探。見衛驍和沈寄風走來,他黝黑的臉上立刻堆起笑,手裡的活計卻沒停:“喲,是郡主來了!這窯炭封了五天,正到了關鍵時候。”
他眼睛在衛驍身上停留片刻,仍像過去那樣,把他當做沈寄風的護衛。
馬叔直起身,指了指窯頂冒出的青煙:“你們瞧這煙色,青中帶白,勻勻實實地飄,就知道窯裡火候穩當。前兒把栗木、榆木碼進去時,特意按老法子分層墊了稻殼,燒到火旺時往窯壁潑了三回泥漿,現在窯門封得嚴嚴實實,就靠裡頭的餘火慢慢燜。”
他走到側麵一個小觀察口,扒開掩著的青磚往裡瞅,隨即回頭道:“這時候最忌漏氣,得讓木料在待著不著的情況下,在窯裡慢慢‘轉色’。等再過兩天,煙子變成淡灰色,聞著沒了生木氣,就該開窯了。到時候扒開窯門,那些黑沉沉的炭塊帶著火星子滾出來,往冷水裡一淬,‘滋啦’一聲,就成了耐燒的好炭。”
沈寄風看著窯頂繚繞的青煙,想起往年冬日炭盆裡跳躍的火光,一枚小小的木炭身上,居然藏著這麼多學問。
“馬叔,怎麼隻有你一人,給你撥的兩個人呢?”
“他們吃飯去了。”馬叔露出憨厚的笑,“窯口離不開人,我讓他們給我帶過來。”
沈寄風打量四周,兩垛足有五丈見方的木柴,按照粗細不同,整整齊齊碼放在不遠處,扒皮刀隨意地放在一旁,地上積累的樹皮,快有一尺厚了。
種種情景都在向沈寄風展示著,馬叔的用心。
“馬叔,有什麼困難嗎?不要不好意思說,我每日都在礦上,有事隨時來找我。”
馬叔放下爐鉤,粗糙的大掌上全是碳灰,“還真有一件,我想再壘幾個磚窯。”
磚窯比土窯大,同樣是燒一窯炭,磚窯能比土窯多好幾百斤。但這也意味著對燒炭者的消耗更大。
這三孔窯還是衛驍在到時候幫忙挖的,“馬叔,這土窯也沒用幾天,為什麼要加磚窯?”
“這裡的木頭太好了,土窯的密封性不如磚窯,保溫性也差一些,我做過實驗了,想要燒製出上好的白炭,非磚窯不可啊。”
“磚窯一窯少說也要1000多斤,周期也更長,我擔心你的身體。”衛驍怕年過半百的馬叔吃不消。
“這好辦,”沈寄風即刻想出辦法,“我從礦上再派幾個礦工來,以後就讓他們跟著馬叔。”
沈寄風走到馬叔住的地方,臨時用木頭和草簾子搭的窩棚,現在天暖和還行,再過一段時間天冷了,根本沒法住人。
“馬叔,我明日讓李叔出去采買青磚,除了蓋窯之外,再蓋兩間房,這窩棚不是長久之計。”
馬叔搓著手上的炭灰,眼裡閃著感激,卻還是擺擺手道:“郡主,使不得!蓋磚窯已經夠費錢了,我這老骨頭住窩棚不打緊,可彆再多花銀子……”
沈寄風打斷他,笑道:“馬叔,您這‘老骨頭’要是凍壞了,誰給我燒上好的白炭?再說,炭窯往後擴大規模,總得有人日夜守著,沒間像樣的屋子怎麼行?”
衛驍聽著沈寄風寬慰馬叔的話,那個和自己討價還價隻肯付30兩銀子的郡主形象,似乎越來越遠。自從來到她身邊,見識到,聽到的,樁樁件件都在表明,郡主的摳門從不在苛待礦工上。相反,她把礦上的每一個人都當成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父母妻兒的人,而不是開礦路上可以隨時丟棄的血肉。
去吃飯的兩個礦工回來,給馬叔帶回了飯,三個雜麵饅頭,一盤豬肉燉菘菜,一盤清燉豆腐,他們西京大營的夥食也不過如此。
衛驍控製不住地想,是不是女人都是這麼善變和難以琢磨?她明明那麼摳門,連自己家大門都不舍得刷漆,可某些時候,又很大方,給他多結工錢,給路過的小乞兒拿碎銀子。
朝陽郡主,可真難懂呀!
天色漸漸暗了,沈寄風打斷衛驍的思緒,“衛將軍,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衛驍回過神來,“郡主,但說無妨。”
“我如果想在礦上,實行類似於軍隊的管理,是否可行?”
衛驍聞言,眉峰微挑。炭窯的青煙在他身後聚散,將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流動的陰影。“郡主是想用軍法治礦?”他抱臂沉吟,“可行,但需變通。”
“沒有軍隊那麼嚴格,放火的事提醒了我,礦工人品高低不一,再出幾個錢老三的例子,實在吃不消,我想把礦工分成小隊,就像他們乾活時那樣,小隊人員之間相互監督,和你們軍隊中的火類似,一火十人。”
衛驍輕笑,“想不到郡主對軍隊了解頗深,軍隊的士兵需互相擔保,俗稱“火伴連坐”,一人逃亡,全火受罰。郡主在礦上也要依此執行嗎?”
沈寄風搖頭,“礦上畢竟不是軍隊,還做不到令行禁止,但必要的懲罰還是要有的,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安全問題。”
沈寄風今日看著黑洞洞的礦井入口,忍不住想,萬一有礦工帶火藥下去,轟隆一聲,所有的一切全完了。
“郡主,你該把礦上的人和外界隔離開了。”這是今日衛驍最想和她說的話。
“至少在八月初九之前。”衛驍又補了一句。
“可我先前答應過礦工,讓他們按日支工錢,有不少礦工,每三兩日就回家送錢。”
“簡單。”衛驍早有預案,“你讓李管事在礦場外支一張桌子,家屬可以來領取工錢,另外,每日下礦的工人也要進行檢查,防止夾帶例如火油,火藥等危險品。”
“還有,沒煉出銀子之前,也不允許給礦工捎東西,一切所需礦上都可提供。”
沈寄風心裡敲起算盤,這筆開銷也不小哇,挖礦特彆廢鞋,不少礦工為了省錢,都穿著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