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方正在小院中的葡萄架下小憩,支起的斷腿像支大炮正對著院門口。
張老憨見此情景,忍不住斜著眼吐槽道;“給他自在的,斷了個腿反倒享起福來了。”
被擾了清夢,曲一方不耐煩地掀起眼皮,迷迷瞪瞪望向來人,見是沈寄風和張老憨,連忙坐起來,想要行禮。
沈寄風示意他不必多禮。
“曲師傅,我們發現了一處前朝廢棄的礦坑。”沈寄風將礦脈圖鋪在石桌上,指向瘦猴畫的圓圈。“這裡含有水銀伴生礦,開采風險太大。”
曲一方是水工出身,對於礦脈了解甚少,不過水銀有毒乃是常識,他不想在張老憨麵前露怯,沒在水銀伴生礦的問題上糾結。
隻道:“郡主可是想到了什麼法子?”
沈寄風點點頭:“我想利用這個礦坑來排水。”她指向圖紙上六號礦坑與排水巷道之間的岩層,“這裡距離六號坑不遠,若能將積水引入廢棄礦坑。”
張老憨恍然大悟:“妙啊!水銀礦坑本就廢棄不用,正好用來儲水!”
“現在時間緊,任務重,先把積水引進來,以後騰出人手,再聯通排水巷道,這水就都排出去了。”
“曲師傅。”沈寄風抬頭看曲一方,“你覺得此法如何?”
曲一方盯著圖紙沉吟片刻,粗糙的手指在岩層線上來回摩挲。
“你們在井下可曾注意過土層結構,六號坑下麵有沙土層,積水從這裡過來,時間久了,很容易衝開土層,出現垮塌。”
“也就是說,可以把水引過來,但是水又不能經過,是這個意思嗎?”
沈寄風把張老憨繞暈了,怎麼可能引水還不過水,難不成隔空把水變過來?
曲一方點頭,是這個意思。
張老憨不敢質疑沈寄風,他把矛頭對準曲一方,“老曲你是不是歇久了,腦子也歇壞了。”
石桌上放著一壺茶水,張老憨收起礦圖,“來來,你給我演示一下,怎麼不經過桌麵,把茶水引過來。”
說話間,他把壺裡的水倒了一大半在桌麵上,食指輕輕一劃,形成一條細小的水道,延伸到桌角,滴答滴答,流向地麵。
曲一方看著那汪水,甕聲甕氣道:“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小老兒隻是據實以答,老張,你彆抬杠。”
“我這怎麼抬杠了。”張老憨把目光轉向沈寄風,隻見沈寄風死死盯著院子左邊的一缸魚發呆。
足有一人圍抱的銅缸裡養了幾位錦鯉,此刻正懶洋洋地擺動著尾巴曬太陽,幾株睡蓮開得正好,碗大的花冠浮在水麵上,嬌豔欲滴。
這玩意好看是好看,但有啥值得盯著的,張老憨不解,卻也不敢再問,和曲一方簡單視線交彙後,都不再言語,眼巴巴等著沈寄風回神。
沈寄風其實並沒有看錦鯉和睡蓮,她看的是水缸上方竹筒裡的流水。
銀礦距離西京府近百裡,礦上條件艱苦又是男人紮堆,沈寄風住起來不方便,為了節省往返時間,就在距離銀礦最近的鎮上租了這方小院。
金釵心疼自家郡主住在這裡的委屈,儘力把這方普通民宅打扮得更加精致一些,住起來更舒服一些,這缸錦鯉就是她的得意之作。
前院小池塘裡的水經由地下引到後院,再通過竹筒流入魚缸,魚缸底部有孔,水再經由地下,循環至池塘。
水既然不能直接從礦道裡走,那以竹筒作為媒介呢?
此話一出,張老憨和曲一方雙雙沉默,前者是感慨,郡主的腦子真活泛,連這種主意都能想到。後者則是在犯愁,西京不產竹子,材料第一步就是問題,再有怎麼接頭,密封如何搞,幾乎是一步一個坑。
可說一千道一萬,曲一方也不得不承認,此法可行。
張老憨翻起遙遠的記憶,想起十幾年前在湖州挖礦的情景。
湖州多竹,且是粗壯的毛竹,在當地,竹子用來做家具,做筷子,編竹簍,蓋房子,當儲存工具,作用數不勝數。湖州的礦場因地製宜,沒少利用竹筒引流。具體怎麼操作,張老憨摸不準,不過同為相的師的葛大力在南邊乾了十幾年,該是了解一二。
沈寄風心中一喜,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她有二十多個匠人,賽過七八個諸葛亮,何愁大事不成。
曲一方依然擔憂,“郡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西京沒竹子,說得再好也是白搭呀。”
“這點你倒不用擔心。”沈寄風成竹在胸,對彆人這或許是個難事,但對她,小事一樁。
與此同時,剛到京城連家門都沒入的趙樸,直接去了皇宮。
崇文殿裡,元昌帝破天荒頭一次對趙樸板起了臉,刑部對巢縣鐵礦所礦工和匠人的供詞放在桌岸上。
銅鶴香爐升起嫋嫋青煙,籠罩在屋子裡,像給人套上無形的枷鎖,讓人喘不過來氣。
宮女太監大氣也不敢出,僵在原地,求助地看向林平安。
林平安擔憂地看了一眼趙樸,輕輕擺擺手,示意宮女太監先出去。皇上已經很久沒這麼生氣了,皇孫最多挨一頓訓斥,但落到宮女太監身上,輕則扒一層皮,重則小命不保。
舉手之勞,權當積德。
“三天審完所有人,朕當著群臣的麵把你誇上了天,這就是你朕的交代!”
一份口供攜著元昌帝的怒火,扔到趙樸麵前。
趙樸淡定地打開供詞,隻聽元昌帝怒氣衝衝道:“你給朕跪著看!”
趙樸依言跪下,入目所及是巢縣鐵礦的管事初永承認自己為了謀利,連同西京銀礦的煉銀匠人吳守成把鐵料倒賣給青龍成員。
吳守成?趙樸的目光在這三個字上轉了三圈,到底是真正的吳守成倒買倒賣,還是有人故意構陷?
倘若是後者,構陷一個普通的銀礦匠人與前朝餘孽勾結,圖什麼?就算罪名成立,最多砍他的頭,牽連不到其他匠人身上,也影響不了銀礦的進度,意義何在?
趙樸心思千回百轉,感受著元昌帝審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忽然懂了,一切都因為自己。二叔病急亂投醫,出了昏招,他該順水推舟,或許可以借機動一動刑部。
“皇爺爺,孫兒的審訊絕無偏私,我要與刑部當堂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