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沒有一點驕傲的表情,隻是說道:“我知道我的德行和才能不夠,我也希望向大哥學習仁義之道,但我希望大哥應該明白,仁義是有條件的,不能一味地對彆人太好,否則就會變成婦人之仁。”
劉備沉思道:“四弟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但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義,武旬的父母因我而死,他要我報仇,無可厚非。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這就說明我的德行還不夠,他也不懂什麼叫是非大義,所以我會把他當成敵人一樣對待,但至少現在不是。孔子雲:“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我追求仁義,是希望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天下沒有災害,每個人都能過著安定平和的生活。現在世道不好,今天我和黃巾賊的身份不同,立場不同,所以我會舉起屠刀殺死他們。但當有無辜者出現的時候,我依舊會保護他們,哪怕他與我有仇怨,我也會因為他弱小而庇護他,直到他可以自己生存下去為止,這就是我追求的俯仰無愧於天人啊。”
看這意思,是要和我坐而論道?
誰說劉備不喜歡學習來著?
人家讀書明明讀得還不錯嘛,知道不少大道理。
而且早期的劉備居然這麼充滿理想浪漫主義,讓陳暮都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史書上記載的那個人。
不過考慮到劉備當初任平原相時,那幾乎與趙盾一樣的節操品德,深受百姓愛戴,連刺客去刺殺他,都不忍心,便也能窺見年輕劉備時的品質。
而且人的性格是會發生改變的,也許早期的劉備的確有接近於聖母般的仁義之心。但等再過個幾十年流浪生涯,受到過社會的毒打,他或許就明白有些事情他的確做不到。
陳暮想著。
“大哥既然要俯仰無愧,這世上像武旬一樣的孩子多得是,緣何不都接濟過來?”
“隻要我見到,有能力,我自然會幫助他們。”
劉備認真地回答。
得,這一下子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關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論調上了。
果然。
人不能吃太飽。
之前劉備啥都不是,還能勸一勸。
現在當了官,算是有了能力,就一下子想搞點事情出來了。
陳暮搖頭說道:“我讚成大哥對反賊的兒子施以仁德,但施展仁德的方式卻不讚同。你可以給他一些錢,或者幫他找到其他親人,給他一些土地,讓他自己養活自己,卻不能夠將他養在身邊,這是取禍之道也。”
劉備說道:“四弟的話是對的,但武旬內無親人,外無宗族,隻有一個同鄉胡誌收留他,就算給他錢,給他土地,他怎麼能養活自己?我希望等他再年長一些,可以自保,再讓他做打算。”
“.....”
陳暮還能怎麼說。
按照當時的儒家思想定義,陳暮的話才是正統。
劉備的仁愛,反倒頗有點墨家的意思。
不過這依舊是定義問題了。
陳暮想表達的意思並不是反賊的兒子,就一定是反賊。
他想說的是,我們是武旬的殺父殺母仇人,哪怕官軍殺賊,是大義,不存在任何心理愧疚。
但子為父母報仇,也是大義,不會因為你贍養過我,同樣存在任何心理愧疚。
所以把賊寇的兒子養在身邊,是不符合孟子所言:“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焉可等閒視之。”這個理論的。
畢竟誰也說不清楚你養的到底是狼還是羊。
然而劉備也沒錯。
反賊之子就一定是壞的嗎?
我施以反賊之子仁義,同樣也符合孟子:“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這種較為狹義的惻隱之心。
所以這種學術爭端其實沒啥意義,你說孔子,我聊孟子。我也聊孟子,你說孔子。
說來說去,誰也說服不了誰。
到了最後,劉備看著陳暮,認認真真地說道:“四弟,我知你雖曉微言大義,卻與三弟一樣,較少對下屬施以恩情,對百姓施以仁德。卻不知“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若時時刻刻隻想著自己的利益,而沒有兼濟之心,是不可取的。愚兄衷心地希望你將來做的官職比兄大,對百姓施以的仁義比兄多,品德比兄更加高尚。先賢曾經說過:“博施於民而能濟眾者,必也聖乎”。連堯舜都難以做到的品質,這是我向往德行。正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在樹立自己的仁義之心時,也能幫助他人樹立;在思考自己的時候,凡事也能夠推己及人,為他人著想。”
好家夥,自己反被教育了。
陳暮無奈,隻能拱手一禮:“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