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漢靈帝頓時來了興趣,問道:“計將安出?”
陳暮回答道:“國家可以下令,益州、荊州、揚州三地災情不算嚴重的地方,每州所有田畝上稅百錢,以用來救濟洛陽、冀州、豫州等受災嚴重的區域。”
“這是何解?”
漢靈帝不明白。
“此乃分化之計也,如果一次性讓全天下的田地交稅,則全天下的豪強就會反彈,如此大漢江山危矣。若隻讓益州荊州揚州三地出錢,則其它州不僅不會作亂,反而拍手稱快,特彆是洛陽冀州豫州等地災民,必然蒙恩被德,對國家感激涕零,如此除了三地豪強以外,全天下都會稱讚天子仁義。”
“等到明年,冀州豫州徐州等地情況好轉,國家再讓這三地交稅,說是要幫助涼州幽州並州交州抵禦胡人蠻人。那麼涼州幽州並州交州四地的人和益州荊州揚州三地的人都不會鬨騰什麼,因為一方是得了好處,另外一方則會幸災樂禍於他們也倒黴了。”
“到最後國家再讓涼州幽州並州交州四地再交稅,也就沒有什麼阻力可言了。”
陳暮說到最後,臉上的笑容已經抑製不住。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彆人倒黴,而自己沒有倒黴更高興的事情?
正如那位德國牧師馬丁.尼莫拉的那句名言一樣,起初漢靈帝讓益荊揚三州的人交田稅時,其它州的人都不會為他們說話,因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後來漢靈帝又找了另外三州又交稅的時候,其它州包括益荊揚三州隻會幸災樂禍,因為大家一起倒黴了。
直到最後全天下的豪強官僚都交過了一次稅,他們就會麵麵相覷,發現自己上了天子的惡當,但這個時候,已經再也沒有人會為他們說話。
這個策略可遠比漢靈帝明年實施的全國所有田畝上稅10錢高明得多,拉一派打一派,合縱連橫,蘇秦張儀看了估計都得直呼內行。
聽到他的計策,漢靈帝睜大了眼睛,臉色轉而狂喜,跳起來高興地說道:“這計......甚秒,子歸真乃吾之子房也,高祖得張良韓信陳平而得天下,我有子歸,何愁江山不靖,海內不寧?”
張讓在一旁拱手笑道:“恭喜天子,賀喜天子。有陳子歸之妙計,不僅能解決宮中缺錢的問題,還能解決各地災民,這個冬天死的人將會少無數,真乃聖人之功。”
“下詔,陳子歸升為議郎,賜宮中行走。”
漢靈帝無比興奮,背著手來回走動。
陳暮隻是拱手笑。
這個計策的確好,堪稱國策中的國策。
然而漢靈帝做夢都想不到的是,這個計策裡麵卻有個很大的陷阱。
那就是目前漢朝的主流經濟體係固然是莊園經濟,但自耕農的小農經濟體係依舊存在。
而且人頭稅可是沒有被減免的,一旦這道命令發下去,那麼全天下沒有因為黃巾之亂而破產的自耕農將會徹底破產,對於剩餘的平民百姓來說,堪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到了那個地步,也許等不到漢靈帝死的那一天,天下造反的起義軍將會如蝗蟲一樣起來。再加上漢靈帝大肆收田畝稅得罪了世家官僚,一旦到了牆倒眾人推的地步,那結果估計比之隋朝末年還要可怕。
也許真正的亂世,根本不需要等到董卓進京,再過個兩三年,大漢天下就已經是烽煙遍地,一片狼藉了吧。
陳暮臉上保持著微笑,心中卻是已經在幻想著幾年之後,如何帶著自己的老大哥劉備奪取天下的事情。
隻是下一刻,陳暮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
因為他看到天子流淚。
張讓也在流淚。
“朕不是昏君,也不是無道之帝,朕可以拯救萬民,可以再造這山河。陳子歸,當今之世,滿朝蠹蟲,唯汝國士爾。”
漢靈帝喜極而泣,仰望著殿頂,喃喃自語。
他知道呂強清廉正直不用,是因為呂強隻會勸他,卻無法給他解決實際問題。
他知道黨人剛正不阿卻要黨禁,是因為黨人要限製他身邊的宦官權力。
他重用張讓趙忠,是因為張讓趙忠可以幫他收到錢。
沒有錢,他哪來的兵馬去平叛?
沒有錢,他哪來的糧食賑災?
所以漢靈帝很清楚,那些隻會誇誇其談的人做不了任何實事。那些能做實事的人,卻隻能被罵成國之奸賊。
可是這天下除了宦官以外,他還能信任誰?
稅收不上來,國庫沒有錢。
賣官鬻爵不是他開的先河,宮中開市也沒有禍害過天下。
所以漢靈帝不是真的昏庸,他也想治理好這江山,可江山卻不讓他治理,除了縱情聲樂犬馬,他還能怎麼辦?
如今上天給了他一個可以像晁錯一般的國士,漢靈帝忽然就覺得有了希望,他可以振作起來,可以重新治理好這滿是滿目瘡痍的國家。
看到漢靈帝的宏大誌願,陳暮不由苦笑。
刻板印象和史書害死人,他以為漢靈帝真像史書裡寫得那樣荒唐,沒想到史書也有不靠譜的時候。
誰知道漢靈帝還有這樣的念頭。
隻從史書上來看,哪個不罵他是昏君。
可是現在看,分明是個有誌青年,心中依舊有理想。
亂而不損曰“靈”,或許荒唐是荒唐了點,但也沒有那麼差。
《後漢書·本紀·孝靈帝紀》記載上除了宮中開市、駕驢車以狗為官以外,什麼開摞泳館,讓宮女與狗.....之類的事情,都是野史胡編亂造,當不得真。
而且用腳指頭都能想到,中平元年的時候洛陽人口已經黃巾之亂而達到兩百多萬,這其中有一半是受了兵災或者其它災難的災民,如果不是漢靈帝這個天子養著,洛陽的豪強世家會這麼好心出錢養人?
要是這些災民大批死亡的話,董卓遷長安的時候,洛陽哪有數百萬人口給他遷?
所以漢靈帝從這一點上來看,至少漢靈帝並沒有人們口碑中的那麼糟糕。
陳暮不自覺地又想起了自己那位老大哥劉備。
亂世中的理想主義者,既讓人覺得天真,又讓人覺得傻。
可不正因為這種天真和傻,才讓人感受到那股赤子誠心嗎?
可惜呀。
漢靈帝也就隻剩下五年不到的命,在沒有現代醫療基礎的情況下,這是陳暮不可能逆天改命的事情。
不然的話,就憑現在漢靈帝的這番話,也足夠感動陳暮當場就願意和他乾了。
可惜呀,可惜。
陳暮心中哀歎著搖搖頭,再抬起頭的時候,原本冷厲的目光已經軟了許多,剩下的,就隻有一絲感動,一絲平靜,和一絲釋懷。
“愚兄衷心地希望你將來做的官職比兄大,對百姓施以的仁義比兄多,品德比兄更加高尚。”
“先賢曾經說過:“博施於民而能濟眾者,必也聖乎”。”
“連堯舜都難以做到的品質,這是我向往德行。正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在樹立自己的仁義之心時,也能幫助他人樹立;在思考自己的時候,凡事也能夠推己及人,為他人著想。”
“這就是我對四弟你的期盼呀。”
腦中又回想起了當初老大哥劉備在廣平教育自己的話,又想起了皇甫嵩冷酷無情用漢人鑄造京觀的景象。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很累,特彆是古代,大人物的一句話,就能輕易定平民的生死。
作為封建製度下的百姓,已經夠苦了,又何必再折磨他們呢?
生而為人,還是應該善良一些。
想到這裡,陳暮歎息了一聲,站起來拱手道:“陛下,除了田稅以外,還得取消口賦和算賦。如此一來,豪強隱瞞的人口就沒有意義,百姓也不需要交額外的稅收,如此才能江山穩固。”
算了。
這天下百姓我就不禍害了,還是禍害那些世家豪強吧。1603457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