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賊哀哭道:“父親病逝,隻有母親和兩個妹妹,家裡連衣服都沒有了,她們隻能一天蜷縮在床上不出門,我今日是去襄陽想找點活乾,賺點錢買一匹布給母親妹妹做身衣服,路過此鄉,看見那布才動了邪念,我認罪願罰,即便殺我的頭也可以,隻求能夠把我身上的衣服送回去,也彆讓沉先生知道這件事情。”
“沒想到他這麼可憐。”
“就算可憐也不能盜竊啊,咱們隆中鄉多少年無人犯罪了。”
“是啊,當年沉先生在鄉中講學,大家遇到糾紛,都會找先生評評理,先生每次都說得頭頭是道,令人信服。自此咱們鄉裡以犯法為恥辱,即便沉先生不再了,有時候起了爭訟,想起沉先生,也都很快和解,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盜賊呢。”
眾人紛紛說著。
布匹的主人看他哭得可憐,一時心軟,就說道:“算了,念在你是為了母親一片孝心的份上,就放過你吧,你回去吧。”
盜賊頓時感激地跪下磕頭道:“謝謝,謝謝。”
“誰人報的桉?”
正在這個時候,幾名有秩緝盜越過人群進來,其中一人還都囔著:“咱們隆中鄉都多少年沒出過盜賊桉了,今日倒是遇到,真是稀奇。”
布匹主人說道:“是我報的桉,但我見此人可憐,決定放過他了,諸位真是不好意思。”
帶隊的有秩就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說著準備回去。
但人群當中有人喊道:“慢著!”
眾人頓時看過去。
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立於人群之中,正是他在說話。
沉晨在隆中鄉其實就講學過三四年,而且還都是十幾歲的時候,其餘大多數時間要麼在和孫權打仗,要麼在和曹操打仗,或者在南陽黃門亭,已經很少再回隆中。
因此在麵貌變化較大的情況下,鄉人一開始沒認出來,直到有人看他越看越眼熟,試探性問道:“沉先生?”
“是我。”
沉晨咧嘴一笑道。
“沉先生回來了,哦不,左將軍回來了。”
頓時人群一片嘩然。
大家有的人向他簇擁過來,熱情地想打招呼,有的人高聲呐喊激動萬分,還有的人甚至拔腿就跑——準備回去告訴家人過來看上帝。
“諸位,諸位。”
沉晨眼看局勢即將失控,連忙雙手下壓示意安靜道:“今日我回隆中視察鄉野,就是為了看看大家現在的情況,看看官府有沒有在撥賑災糧款,看看有沒有人懶怠懈政,諸位如果發現官府有貪腐、推卸、不作為的情況,一定要告知於我。”
“沒有沒有,每天運糧車都會準時送來,給大家送糧食,現在糧食都存放在亭舍建的倉庫之中,每家每戶都有領取,鄉老亭長們也都每天在村聚忙活,指導大家重建,襄陽官府的人也天天過來呢。”
“是啊,這都是左將軍的功勞啊。如果不是將軍的話,咱們這些人可能都要淹死了。當初咱們隆中鄉人聽說是左將軍讓我們遷徙,咱們大家可都是馬上出發毫不停留呢。”
“不錯,我聽說隔壁鄉,還有彆的縣一些人不樂意搬遷,被強製遷走之後,背後說將軍壞話。結果現在呢,怕是後悔得恨不得打自己多少個耳光。”
大家紛紛說著。
薛永就說道:“諸位,現在都督已經不是左將軍了,現在是荊州牧與南州大都督。”
“將軍又升遷了?皇叔慧眼識人啊,就應該讓都督這樣的大才升官。”
“咱們荊州有先生在,那才能永保太平。”
“對了,都督剛才說慢著是何意?”
眾人毫不吝嗇誇獎,也有人不解沉晨剛才為什麼說慢著是什麼意思。
沉晨就越眾而出,走到了人群中心,到了布匹主人以及盜賊麵前。
此時那盜賊聽說沉晨來了,羞愧得把頭深埋在地下,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但沉晨卻徑直走到他麵前,對他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王......王黑。”
“是真名嗎?”
“是的。”
“家住哪裡?”
“隆中北岸的豐亭。”
“確定嗎?”
“確定。”
王黑這次堅定了一些。
沉晨點點頭道:“雖然布匹主人願意放過你,但你偷盜是事實,就應該受處罰,按照偷盜罪名,我判你入獄兩年,你可有怨言?”
一匹布在漢代的價值還是很高的,東漢和平年代一匹麻布價值在300至600錢左右。
但現在是亂世,糧食、布匹這樣的緊俏貨價格暴漲,一匹麻布的價格即便是在物價相對穩定的荊州地區,也接近千錢。
看著不多,可按照價值來說,以當時的法律要判無期徒刑。
因為《漢書·刑法誌》言:“取其非物謂之盜,《律令》曰:盜二兩金者棄市,此人臧(贓)獲,得失物直(值)三兩金。”
盜竊罪在漢朝是極大的罪,分為四個等級,偷1錢22錢或者價值122錢的物品,罰金1兩。
偷22錢到110錢的物品,罰金4兩。
110到220,關3年。
220到660,關5年。
660枚五銖錢到二兩金之間,無期徒刑,臉上刻字。
二兩金以上,棄市。
漢時一斤金子價值一萬錢,十六兩為一斤,那麼一兩金子就是625錢,二兩金子,就是1250錢。
也就是說偷盜了1250錢以上,就要拉去砍頭。
這人偷盜的是一匹麻布,價值接近千錢,所以按以前的法律是得臉上刻字加無期徒刑。
但後來沉晨認為這個罪太重了,就取消了偷盜罪的死刑,最高也就三到十年,量刑基本上跟後世差不多。
聽到沉晨的話,盜賊毫不猶豫地道:“我認罰。”
“嗯。”
沉晨點點頭,隨即就對那幾名有秩說道:“你們去豐亭查查,看看他說的是否真話,如果是真話,那麼就讓豐亭那邊派人去官府領一匹布送去他家,且他的母親和妹妹都應該由官府供養,讓鄉人幫扶他家耕種一些田地。”
“唯。”
幾名有秩連忙去核查。
叫王黑的盜賊驚愕不已,哭著說道:“我犯了罪過,先生為什麼還要供養我的家人,又送我一匹布?”
沉晨就說道:“荊州遭遇了水患,很多人妻離子散,官府幫忙賑災供養是他們的義務。至於送你一匹布,並非是贈送,而是借予。你盜竊是為了母親和妹妹,又怕我知道你的過錯,說明你有孝心和羞恥之心。既然心懷孝道和羞恥,必然能夠改正錯誤,我這樣做正是為了促使你改過自新。將來希望你能在監獄裡好好表現,儘快出來。以後也不要因為這次事情而感覺到卑微,人隻要改過錯誤,做一個正直的人,那麼大家就會都尊敬你,希望你能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從監獄裡出來之後,就努力耕種或者辛勤工作,贍養母親和妹妹,早日把我借給你的半匹布還回來,何時能還,取決於你的努力和決心。”
聽到這句話,王黑已是泣不成聲,不斷磕頭道:“我王黑自此絕不會再犯罪,此後若是先生和隆中鄉人對我有何差遣,願當牛做馬以報。”
“去吧。”
沉晨揮揮手,示意讓緝盜把他帶走。
看到此景。
薛永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沉晨能夠在鄉裡受到這般尊敬的原因,不由得深深感慨道:“難怪世人都說都督是聖人在世,這般德教,恐怕隻有古之先賢才有。隆中盛德感化之深,已遠勝過刑罰的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