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查城外的情況,儘快回報。”
這些人自然不是曹軍直接出城的主力,而是去探路的斥候。
要是直接出城,萬一被埋伏了怎麼辦?
所以必須要偵查情況。
很快斥候們回來,向薛悌稟報東城外並沒有伏兵。
薛悌便大手一揮,連夜突圍。
於是大量曹軍就從城裡出來,向著東方緩緩前進。
薛悌騎在馬背上,目光擔憂地看著旁邊擔架上被幾名曹軍抬著的張遼。
他發燒了,整個人都昏迷不醒。
天氣本就寒冷,就算張遼身上蓋了好幾床被子,也依舊會有風寒入侵,讓薛悌憂愁難安。
但現在這種情況若是不走,張遼就真的要死在合肥城了。
離開合肥,儘快送回後方,也許還有救。
薛悌也隻能這麼想。
此時已是平旦一刻,夜空中一彎弦月被掩在烏雲後,清涼的月光從雲層邊透出來,照亮一小塊青白色的天穹,連烏沉沉的雲團邊際也染上一抹白霜。
大地上一團昏暗,除卻城北數裡外的漢軍營帳前那蓬火光,到處都是黑黢黢的朦朧陰影。
曹軍一路小跑著離開合肥城,往東麵的浚遒縣跑去。
浚遒縣便是後世合肥市的肥東縣,與合肥之間距離非常近,隻有七八十裡路,而且道路極為平坦,是一片廣袤的平原區,可謂是一望無際。
唯有東邊有幾座起伏的小丘陵,山下林木森森,有小溪河流從林間穿過,偶爾還能聽到呦呦鹿鳴以及野豬吭哧的聲音。
薛悌知道現在往北回汝南的道路已經被關羽堵住,因此他打算往東北先進入廣陵,再回河南。
將士們走了約一個多時辰,差不多到早上六點鐘的樣子,東方露出了一抹魚肚白。雖然冬季晝短夜長,有的時候要到早上七八點鐘甚至九點鐘才天亮。
不過南方天亮得早一點,所以此時曠野上的視野範圍還是比較開闊。
薛悌四周張望,見已經離合肥有一段距離,之前他讓將士們慢步安靜得走,是怕奔跑起來造成的動靜太大,讓遠處城外的漢軍察覺。
現在應該不會被發現了,於是想要一聲令下,讓士兵們跑動起來。但忽然又注意到那邊臉色慘白,高燒昏迷的張遼。
想到如果讓士兵們跑起來,張遼肯定會被顛簸得難受,萬一直接讓張遼病情加重,豈不是把他害死?
因此薛悌也隻好繼續讓士兵們走路前進。
等到日出末,也就是早上七點鐘的時候,他們已經靠近了遠處那幾座小丘陵,到了林邊。
薛悌正打算讓士兵們休息一下,生火造飯,好補充體力。
便在此時,林中驟然響起聲音。
“嗚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震動曠野。
遠處林中刹那間鑽出無數人影,橙紅色的漢軍軍服宛如一朵絢爛的火燒雲彩。
他們高舉著“關”字大旗,猶如潮水一般向著曹軍湧來。
曹軍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了,根本沒有想到這裡居然還能有伏兵,一時間方寸大亂。
薛悌震驚之後忙不迭下令士兵們列陣。
“快快快,列陣!”
“不要跑,不要亂,不想死就列出陣勢來。”
“逃者死!”
底層軍官們還算是有素質,連忙組織人手。
但在短時間內想把一支行軍的士兵隊伍排列出陣型,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漢軍不會給他們時間。
就看到漢軍嗷嗷叫著如野狼一般猛地衝進了曹軍陣中,一時間到處都是散亂逃跑的曹軍士兵,隻有極少數的人成功列出陣型,死死抵擋。
關平衝在了隊伍最前麵,肆意砍殺,很快將剛剛重新集結起來的曹軍陣勢殺得潰敗。
周圍漫山遍野,到處都是蜂擁而至的漢軍。而眼下曹軍不僅人數隻有一萬多不到兩萬,更重要的是他們士氣和體力都不高。
在這種情況下,曹軍大亂。
張遼迷迷糊糊中被亂糟糟的戰場雜音給驚醒,他的臉色慘白,嘴唇沒有一點血色,艱難睜開眼睛,卻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抬著他的曹軍不得已將他安置在一處小山坡上,親衛們將小山坡保衛著與漢軍進行殊死搏鬥。
但他們的人數已經越來越少,很快就隻有七八人退到了張遼身邊守護。
下方的漢軍也沒有繼續進攻,人群當中有一匹漸漸消瘦的老馬緩緩過來,馬背上的人同樣消瘦了許多,手裡也沒有青龍刀,隻是腰間彆著普通的環首刀而已。
關羽跟劉備年齡差不多,同樣已經六十七八歲,年齡七十,曾經魁梧的身軀亦愈發岣嶁,青龍刀快拿不動了,也隻能用普通直刀。
張遼緩緩扭過頭,掃視了一下陣中情況,看到遠處曹軍已經潰敗,就連薛悌都不知所蹤,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看樣子薛悌突圍失敗了。
他心裡想著。
“文遠。”
關羽騎在老瘦的赤兔馬上,沉聲說道:“投降吧,當年你勸我投降曹操,我承你這份恩情,今日你也該投降了。既是漢人,又何必做魏臣呢?”
張遼慘笑了一聲,隻覺得胸口沉悶,嘴角溢出血,艱難地說道:“雲雲長,我不會投降的,我能死在你手裡,足矣。”
“唉。”
關羽歎了口氣,說道:“縱使不能為自己著想,也該為手下的士兵著想。”
張遼便對身邊的親衛道:“你們投降吧。”
“將軍。”
親衛咬牙道:“我們絕不投降,誓死保護將軍。”
“投降吧,不要做無謂犧牲。”
張遼的頭越來越暈,意識也愈發地模糊起來,說道:“我死之將近我不是死在病床上,而是死在戰場上,就足夠了”
他張著嘴,聲音已是非常細微,到了最後,緩緩地扭過頭,又陷入了昏迷的狀態。
關羽看著張遼親衛們嗬斥道:“還不投降?”
諸多漢軍手持長矛威逼過去。
張遼的親衛們互相看看,最終還是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投降了漢軍。
關羽輕微咳嗽兩聲,等漢軍把張遼的親衛們押走,自己一個人緩緩上了山坡,下了馬來到張遼的擔架前。
此時張遼幾乎已經是到了彌留之際,眼皮微微顫抖,嘴唇長著,卻已是說不出話來。
關羽蹲下身,將張遼的眼皮拉開,他的目光渙散,已變得渾濁。
“文遠.”
看著這位故人生命在慢慢消逝,關羽長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張遼身邊,遙望著遠方。
他的目光亦是泛著一點淚痕,為張遼的死去感到惋惜。
清晨的東方,天色已經慢慢變亮,遙遠的天空,似有流星墜落。
時間不會停下匆匆的腳步。
任你是威震天下的英豪,還是富有四海的皇帝,都逃不過歲月的變遷。
張遼一身戎馬近四十年,生命也終究走到了儘頭。
關羽感歎的不僅是故人好友的離去。
同樣感歎的是時間的匆忙。
屬於他們的時代。
好像已經到了該落幕的時候。
自己。
也許很快也將老死、病死,或者戰死沙場了吧。
關羽輕輕撫摸著張遼漸漸失溫的額頭,眼角,終究劃過了一絲淚水。
為好友的離去悲傷,也為自己蒼老的模樣而哀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