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桃園楊家莊人,從小在農村長大,農村留給我太多太美好的回憶!”聽完楊老師講的故事,張銀芳老師接著說道:
楊家莊是個怎樣的地方?直觀感受是,遠離塵囂,美好愜意。有夏日的微風,有午後的蟬鳴,有溫柔的陽光,有皓月之下的流螢……
春天,剛經曆冬天冰凍的泥土開始融化,整片地裡似乎都是濕漉漉的,像是澆著一片油,難怪春天是最適宜植物生長的季節。春天的樂趣,應該就是在菜地裡,在一顆顆青菜白菜上,循著菜葉被啃食的痕跡,翻開菜葉去尋找躲在菜葉後的菜青蟲,玩弄著一隻隻在手掌中蜷曲的軟軟的小蟲,這對於幼時的我來說也是一件十分新奇有趣的事。
夏天如約而至,太陽火辣辣的,就連好不容易吹過來的一點點風都是熱的。躲在樹中間的知了鬼哭狼嚎,撕心裂肺地嚎叫著。讓人更加感覺燥熱難耐,心煩意亂。這時門口成了我們嬉戲的場所,瘦弱的小桃樹上也掛起了長滿細密絨毛的小毛桃,摘下一顆,清水洗淨,酸甜脆爽,吃完毛桃,和弟弟脫光衣服,就光著腚子在門口打水仗,炎熱的夏日,清水的洗滌,好不快活。
那時候還沒有電風扇。奶奶總是不緊不慢地搖著那把大蒲扇為我們扇風,儘管汗水順著她的睫毛往下滴,奶奶隻是是用毛巾擦一下,卻不肯停下手裡的扇子,還笑著說:“一人扇風二人涼”。飯後,奶奶把地上掃得乾乾淨淨後,然後把擦洗晾乾後的涼席鋪在地上。我們午睡時奶奶都要在我們的肚子上蓋上衣服,說地上涼,肚子上不蓋東西容易凍著。直到現在,夏天不管多熱,我睡覺的時候都要在肚子上蓋點東西,因為肚子是不能凍的……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枇杷熟了,杏子黃了,葡萄架上的葡萄渾圓飽滿,甜蜜的味道已經透過紫色的表皮滲了出來,掛滿了白色的糖霜,幼時的我隻能踮著腳去采矮處的葡萄,矮處的葡萄成長不是很好,丟一顆進嘴裡,酸的我眉頭都皺成一團。
到了冬天,田地裡都是綠的發黑的“趴地菜”,經曆過霜打雪凍的菜葉子,肥厚得像流油的培根,在強烈的光合作用下,菜葉裡飽含糖分,甜得似乎能榨出糖出來。
雪後初晴,村子前麵的河堤上立馬便成了打雪仗的戰場。孩子們各歸陣營,木頭刻的土槍隻是擺擺樣子,隻有用手捏出的雪塊才是可以戰鬥的武器。趁夥伴不注意,抓起一把雪灌進他的脖子,然後你追我趕,歡笑不斷。
在聲嘶力竭的呐喊和無拘無束的笑聲中,空中飛舞的雪塊也滿含野性和激情,“硝煙“最終在汗水中散去,雙方握手言和,再進行下一輪滾雪球比賽。
晚上回到家,坐在火盆邊,一邊烘乾棉褲棉鞋,一邊吃奶奶烤好的黃豆花生。黃豆在火中會裂開,終究沒有花生的香。
外婆離我家不遠,她的後院裡有一株梅樹,外婆格外重視她,有次我好奇地問:“外婆,你說這梅花是什麼顏色的呢?我還從來沒有看過她綻放的樣子呢。”
外婆慈祥地看著我,摸了摸我的頭說:“梅花的顏色,是最美的顏色。希望你以後也像梅花開出最美的顏色。”
外婆沒有繼續往下說,隻是微笑地注視著這株梅樹。我心裡想著一定要目睹她最美的顏色。
那年寒假去外婆家,路旁的花兒都被冰雪所覆蓋,原本蒼綠的大樹隻留下光禿禿的樹乾,目光所及,一片蒼茫。
外婆家門前的石板路,經過多年的風霜,已經破裂,老院子的牆也已經開裂,仿佛一碰就會倒塌,一片蕭條破敗之感。
正當我覺得一切索然無味之際,一抹絢麗的色彩映入我的眼簾——是之前的那株梅!
冰天雪地當中,隻有她獨自盛開在那裡,細長而優美,她為冬日的白雪抹上了豔麗的色彩。
傍晚時分,月光披著一層薄紗,朦朦朧朧。月光的雪白打在梅上,竟一絲悲涼都不顯,而襯得梅更加豔麗。晚上的北風一直呼嘯著,雪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窗上都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但透過窗,那抹紅卻格外清晰,但我還是忍不住為她擔心,這漫長的隆冬,她小小一枝,怎熬的過去?!
早晨起來,還是一樣的冷,窗外的雪似乎更多了。我連忙來到梅的跟前,她雖覆上了雪,卻仍昂著頭。風仍呼嘯,可梅的枝條卻不曾倒下。我突然想起王安石的詩,這一刻突然具象化了起來,她小小一枝,竟熬得過這漫長的隆冬?!
“牆角數枝梅,
淩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
為有暗香來。”
梅,不懼冬日寒冷的雪,不懼蕭瑟凜冽的風,不懼漫長黑夜的孤獨,在一片雪白中開出自己最美的顏色。
我覺得我就是梅花。
楊家莊除了一條南北向的龍遊河之外,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裡河。所謂裡河是指那些不通外河或半通外河的老河道,大多天然形成,年代久遠,河麵彎曲狹小,河裡水草蘆葦密集。水質碧綠清澈,一眼見底。記得小時候上學從河邊走,常常會看到清澈的河水中,悠悠蕩蕩徘徊著無數小魚小蝦,最大的也難過三寸。那時經常用碗瓷瓦片打幾下水漂,驚得小魚四處亂竄。有時站在水邊便能摸幾隻田螺。如果看見有明顯從水底爬上來的一條印痕,伸手到靠近水邊的印痕儘頭,必定會掏上來一隻河蚌。如果運氣好,還能撈到三角蚌。我曾見到有人摸到一隻五斤多的大蚌,開出了一大把珍珠。除了田螺河蚌,河裡還有一種叫做“蜆子”的東西。(蜆子:軟體動物,介殼形狀像心臟,表麵暗褐色,有輪狀紋,內麵色紫,棲淡水軟泥中。肉可食,殼可入藥。亦稱“扁螺”。)小如指甲,大如銅錢,密布河床。蜆殼的顏色繽紛多姿,因環境而異,大體由白、黃、黑等色彩構成。兒時生活貧瘠,一年半載難見葷腥,對於我們來說,吃上蜆子肉是彼時生活的需要,也給我們的兒時記憶增添了許多歡快。每年立夏一過,村莊的男女老少,或卷起褲腿、或僅穿內衣、或脫得精光赤溜地鑽到清澈的河水裡,一個猛子下去,能撈上來一捧;一個小時便可以撈上幾斤。將這些蜆子拿回去用水煮了,挑出肉來。清炒熬湯紅燒均可,不過無論何種做法,那鮮美的風味總是讓你垂涎無比。有時我們還把摸到的蜆子拿到集市上換幾個小錢,貼補窘困的家庭。由於裡河既淺又小,到了冬天很容易結冰,這裡便成了天然的溜冰場。城裡的孩子買溜冰鞋在水泥路上穿梭,我們小時候穿著球鞋便可以溜冰,而且是真正的溜冰。到了夏天,因為河水既清又淺,中間也難沒人頭,這裡又成了天然的遊泳館。特彆炎熱的中午,村裡男女老少都到河裡洗澡、遊泳,不擔心會被淹死。
朱祝和老師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小學、初中老師。他的個子很高,頭發貼在額前偏向一邊,衣著比較隨便,但極愛乾淨。他的眼睛不大,但深邃而又有神,總是那麼慈愛而又略顯嚴厲地望著我們。
我們那時候學的都是翻越夾金山,飛奪瀘定橋,小英雄雨來,雪山雄鷹,老隊長王國福。和現在的孩子一樣,我們那時候也會電影大串聯:我叫《阿福》,住在《鮮花盛開的村莊》,爸爸是《軋鋼工人》,媽媽是《南江村的婦女》,上述電影沒有一部是國產的,全是越南朝鮮進口大片。咱們隻有八個***。***有個特點,所有人物沒配偶。柯湘有過老公,來的路上被殺了,她整天和雷剛、溫奇久他們打家劫舍,就是單身不結婚。李玉和家最神,奶奶不是親奶奶,爹也不是親爹,但表叔數不清。最神秘的是他家的密電碼,沒送出去時柏山遊擊隊躲得遠遠的,連老李被捕都不來救。一旦送出去,柏山遊擊隊殺回來辦了鳩山。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密電碼是啥?肯定是一革命神器,可不能落在敵人手上,如果是現在,最好存在雲裡。
我們那時的文藝作品很少有愛情,我看到的第一段愛情描寫是《敵後武工隊》裡的汪霞愛上了魏強,說是除了打鬼子就想他,一想他臉就紅。就這麼點描寫,我都記了50多年了,擱現在還不如一條短信口味重呢。春苗、紅雨、趙四海,不是光棍就是剩女,反正革命需要他們,他們也不著急,待到山花爛漫時,想嫁哪個嫁哪個。
我們那時候買米要糧票,買布要布票,不知道什麼緣故。記得有一天放學回家,太陽在上頭一照,頭暈眼花,走路搖搖晃晃的。當時的桃園橋是用幾十塊木板鋪起來的,很窄。我走到中間腿肚子直打顫,看到河裡的水,心發慌,頭皮發麻,嚇得蹲了下來。後來與同學們相互攙扶著才敢過橋。過了橋腳步便拖不動了。後來我看到浩然的小說《豔陽天》中有一句:“餓得連自己的影子也拖不動了”,我很佩服浩然的這句話,覺得他了解農村。那時候,我們便是看著自己在太陽下的影子,走不動了,看著,看著,眼就花了。
到了六月,生產隊裡收麥,婦女們拿著鐮刀,一把一把地往前割,“割麥不回頭,回頭無後程”,後麵是本隊的男人,負責往大場挑麥。等大人挑走麥穗後我們便一轟而上,在麥茬裡尋找遺留下來的麥穗。這樣一天也能拾二、三斤麥穗,回家後磨了煮粥。多年後,我看到米勒的名畫“拾穗”,便想起拾麥的日子,引發我對當年的思索。我覺得米勒畫得不象,因為他畫得太美了,他那融渾的色彩,顯得太深沉、太冷靜了,特彆是婦女很悠閒地彎腰拾穗,太富於詩意。米勒不了解災荒的歲月,拾麥穗哪有他的畫那樣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