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以前用來獨自小酌、逃避繁瑣事務的僻靜小屋,此刻顯得有些擁擠。陳舊但乾淨的小桌旁,罕見地圍坐著四個人。
一邊是繪梨衣和路明非。繪梨衣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她從未被哥哥帶來過的小地方,然後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身旁的sakura身上,似乎隻要他在,去哪裡都無所謂。路明非依舊保持著那種異常的平靜,目光落在桌麵舊木頭的紋路上,仿佛在神遊天外。
另一邊是源稚生,以及安靜跪坐在他側後方的矢吹櫻。源稚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讓櫻跟了進來,或許是在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談話中,他已經習慣了櫻的存在所帶來的那種無聲的支持和絕對的可靠。
小小的空間裡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寂靜。
源稚生深吸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現在可以說了嗎?sakura君。”他的目光銳利地投向路明非。
路明非抬起眼,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淡:“可以。源先生想問什麼?”
問題很多,像亂麻一樣纏繞在源稚生心頭——他的身份、他的目的、他接近繪梨衣的原因、他與猛鬼眾是否有關聯……但最終,所有的問題都讓位於最根本的關切。
“繪梨衣……她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源稚生聲音低沉,問出了他最核心的擔憂,“你說的‘魔法’,對她……有沒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路明非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先問這個。他沒有看繪梨衣,隻是平靜地回答:“她的身體情況,源先生應該看過最新的醫療報告了。各項指標都很穩定,甚至比很多混血種都要健康。”
他頓了頓,繼續用那種沒有起伏的語調說道:“但報告的結論可能有些偏差。並不是她的血統問題被‘解決’了。”
這句話讓源稚生的心猛地一沉。
路明非接著說道:“更準確的描述是,她體內那股過於強大的、原本在不斷侵蝕她自身的龍血力量,被引導向了另一個方向——儘可能地去修複、維持她身體機能的完整和活力,而不是破壞它。”
他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就像一條泛濫的狂暴河流,被疏導去灌溉農田,而不是衝毀堤壩。力量本身沒有消失,甚至可能更強了,隻是被約束著,不再傷害她自己。”
源稚生沉默了。這個解釋比“治愈”聽起來更匪夷所思,但也似乎更符合龍血那霸道而難以真正馴服的本質。他看向繪梨衣,繪梨衣也正看著他,眼神清澈,似乎對自己身體裡發生的複雜變化並不太在意,對她而言,能像現在這樣自由地說話、出去玩、和sakura在一起,就已經很好了。那些力量啊、血統啊,她並不關心。
“你很誠實。”源稚生看著路明非,緩緩說道。沒有用“治愈”這種更容易取信於人的說法,而是選擇了更接近事實卻也更令人不安的描述。
路明非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是一個極淡的笑,又似乎什麼都不是,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源稚生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做到這樣的事……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他不相信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事,尤其是涉及龍血這種危險而等價交換原則似乎格外殘酷的領域。讓狂暴的龍血溫順地滋養宿主,這聽起來近乎神跡,而神跡,往往索要著難以想象的獻祭。
“我不相信,這樣逆轉規則的事情,會不需要代價。”源稚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代價是什麼?”
“代價……”路明非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已經支付過了。”
他抬起眼,看向源稚生,清晰地重複了一遍:“繪梨衣不需要再支付任何代價。”
這句話如同一聲磬音,敲在源稚生緊繃的心弦上。他心中那塊關於繪梨衣的最重的石頭,終於緩緩落地,長長地、無聲地鬆了一口氣。無論這代價是什麼,由誰支付,隻要不是由繪梨衣承擔,對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
沉吟良久,源稚生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異常鄭重,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請求的意味:“sakura君,如果我……想請你幫忙治療另一個人,就像你幫助繪梨衣那樣。我需要付出什麼?”
他想到了病房裡那個氣息奄奄的弟弟。如果眼前這個少年真的擁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能力,那麼這或許是唯一的希望。
然而,路明非的反應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路明非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並沒有看源稚生,反而落在一旁正低頭玩著自己衣角的繪梨衣身上。
“源先生,你不需要問我。”他的聲音依舊平淡,“想治療那個人的,並不是我。”
他頓了頓,抬手指了一下繪梨衣:“是繪梨衣自己想幫忙。”
源稚生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身邊乖巧坐著的妹妹。繪梨衣似乎感應到話題轉向自己,抬起頭,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看著哥哥,用力地點了點頭,小聲但清晰地說:“嗯!繪梨衣,想幫忙,治好那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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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繼續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而且,現在真正能‘治好’他的人,也不是我。”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源稚生臉上,說出了讓源稚生更加困惑的話:“是繪梨衣。”
源稚生徹底愣住了。他看看眼神純淨、帶著幫助他人善意的繪梨衣,又看看語氣肯定無疑的路明非,眉頭緊緊皺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源稚生的聲音裡充滿了困惑
路明非靜靜地聽著源稚生充滿困惑的話語,並沒有立刻給出複雜的解釋。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繪梨衣身上,那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種無需言說的篤定。
“源先生,”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繪梨衣告訴您的,是實話。她確實學會了一些……特彆的東西。比如她說的,‘治愈’的魔法。”
“我覺得,”路明非繼續說道,目光溫和地看向繪梨衣,裡麵是全然的信任,“您可以試著相信她。”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源稚生心中漾開了一圈漣漪。他下意識地看向繪梨衣。繪梨衣也正看著他,那雙赤瞳裡沒有平日的懵懂,反而帶著一種清澈的、想要為他分憂的堅定。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仿佛在無聲地肯定路明非的話。
這一刻,源稚生看著妹妹眼中純粹的善意和期待,再看向路明非那雙對繪梨衣充滿毋庸置疑信任的眼睛,忽然愣住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恍然與愧疚的情緒緩緩從他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