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勝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每一次呼氣都伴隨著抑製不住的、細微的顫抖。他蜷縮在堆積如山的廢棄建材和黑色垃圾袋構成的陰影深處，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老鼠。右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牽扯出鑽心的劇痛，冷汗浸透了他廉價的黑色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呼吸都屏到極限，隻敢用最小的幅度、最輕的聲音，從指縫間吸入一點點維持生存的空氣。心跳聲在死寂的角落裡被無限放大，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如同絕望的鼓點。
嗒…嗒…嗒…
聲音來了。
清晰，穩定，不緊不慢。像某種精準的機械在運轉，又像古老座鐘裡那根永不停歇的秒針。它敲打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敲打在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沒有刻意的隱藏，沒有急促的搜索，那腳步聲帶著一種近乎傲慢的從容，一步一步，無比確定地朝著他藏身的這個角落靠近。每一次落點，都仿佛踩在他生命倒計時的節拍上。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他拚命地把身體往更深的陰影裡縮去，恨不得能融化在肮臟的混凝土裡。腦海中一片混亂，隻剩下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腳步聲。
嗒…嗒…嗒…
聲音停住了。
他猛地一顫，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收縮成針尖大小。視野的邊緣，一雙沾著些許泥汙、款式極其普通的黑色運動鞋出現在散落的磚塊旁。他的視線不受控製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移動。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件同樣普通、沒有任何標識的深灰色連帽衫，寬大的兜帽罩住了來人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
普通到丟進人群裡瞬間就會消失的裝扮。然而，在猛鬼眾成員的眼中，這身衣服無異於死神披著的裹屍布。一股源於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完了……”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尖叫。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破碎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兒時道場裡揮灑的汗水，第一次被紋上組紋時的灼痛和驕傲，廉價居酒屋裡喧鬨的碰杯，老大拍著他肩膀的讚許，還有……還有昨天深夜便利店買的最後一罐啤酒，和屏幕上播放的最新一集熱血動漫……角色臨死前，不都會有這樣的走馬燈嗎？他苦澀地想。可是……動漫裡的主角，無論多危險，最後都能活下去的啊！他也想活下去！他不想就這樣像垃圾一樣死在這個肮臟的角落！求生的欲望如同最後的火星，微弱卻瘋狂地燃燒起來。
然而，現實沒有給他任何掙紮的機會。
兜帽下的人影，似乎連一絲多餘的情緒波動都沒有。他隻是極其平靜地抬起了右手。動作流暢自然，就像撣去衣角的灰塵。
男人甚至沒看清對方手裡拿著什麼。隻覺得胸口微微一涼，一絲極其細微的、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的刺痛感傳來。
然後……什麼也沒發生。
沒有預想中的劇痛，沒有爆炸，沒有鮮血噴湧。那輕微的刺痛感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絲荒謬的錯覺——難道是虛驚一場？對方隻是……警告？
他驚疑不定地、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僥幸，猛地睜開了因恐懼而緊閉的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兜帽下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那雙眼睛並沒有看他，而是越過他的頭頂，望向他身後的高處。那眼神裡，似乎帶著一絲……確認？
一股寒意再次竄上他的脊梁骨。他下意識地、艱難地順著那目光的指引，猛地扭頭向上看去——
在他藏身角落的矮牆邊緣，不知何時，竟然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人！
那人同樣穿著深色的便裝，身形略顯纖細。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清輝，勾勒出一張蒼白而陰柔的男性側臉，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近乎悲憫的弧度。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牆頭，如同一個沉默的幽靈，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一切。
“那是……誰？”一個念頭剛在男人腦中閃過，還沒來得及化為語言——
“呃——！”
一股無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從他胸腔深處爆發！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用儘全力地擠壓、撕扯！劇痛像爆炸的衝擊波席卷全身每一個細胞。他張大了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卻連一絲慘叫都發不出來。眼前的世界瞬間被黑暗和扭曲的血色覆蓋，意識像斷線的風箏般急速下墜。
最後看到的景象，是矮牆上那個陰柔男人模糊的輪廓，以及兜帽下收回目光、仿佛確認了任務完成的平靜眼神。
他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爛泥，重重地撲倒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扭曲的斷腿無力地抽搐了兩下，便徹底歸於死寂。汙濁的血跡，在他身下無聲地蔓延開來，浸染了塵土和垃圾。他終究沒能成為動漫裡能活到最後的主角。
冰冷的月光吝嗇地灑在堆滿廢棄建材和垃圾袋的角落，勾勒出黑田勝扭曲倒斃的輪廓。汙血在他身下緩慢洇開，像一幅醜陋的抽象畫。空氣凝固著血腥和塵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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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早已停歇。那個穿著深灰色連帽衫的身影——路明非，靜靜地立在屍體幾步之外。他微微仰著頭，兜帽的陰影下，目光平靜地投向矮牆之上。
風間琉璃站在那裡。月光勾勒出他略顯纖細的身形和那張蒼白陰柔的臉龐，嘴角依舊噙著那絲若有似無、仿佛悲憫又仿佛嘲弄的弧度。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他垂著眼，同樣平靜地俯視著下方戴著兜帽的路明非，仿佛欣賞一件剛剛完成的作品。
“你是誰？”風間琉璃的聲音響起，如同夜風滑過琴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他的目光像無形的探針，試圖穿透那層兜帽的陰影。
路明非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一絲動作的起伏。兜帽下，他的臉孔隱藏在黑暗中，隻有那雙眼睛，透過陰影，古井無波地回望著風間琉璃。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警惕，沒有好奇，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屬於活人的溫度，隻有一片絕對的、死寂的平靜。仿佛風間琉璃的問題，和地上黑田勝的屍體一樣，都隻是環境中一個無關緊要的組成部分。
風間琉璃臉上的那絲弧度似乎加深了。他輕盈地從牆頭躍下，落地無聲，如同飄落的羽毛，正好站在路明非幾步開外，與屍體和路明非形成一個微妙的三角。
“嗬……”他發出一聲極輕的笑，打破了死寂，卻讓空氣變得更加粘稠危險。“剛才……”風間琉璃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地上的屍體，又回到路明非毫無波瀾的臉上，“你在想，要不要也把我殺掉？”
這句話帶著一種直白的挑釁和近乎瘋狂的試探。
路明非的目光依舊固定在風間琉璃臉上，沒有一絲偏移。他的聲音隨之響起，平直、穩定，沒有任何音調的起伏，如同冰冷的機械在播報：“不合適殺。”
不是“不能殺”，不是“不想殺”，而是“不合適殺”。一個純粹基於某種未知判斷準則的結論。
風間琉璃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迷離和戲謔的眼眸深處，驟然掠過一絲極其危險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銳利光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這句話裡沒有絲毫謊言或掩飾的成分。他說“不合適殺”，就僅僅是因為在那個瞬間，他的“判斷”裡，殺死風間琉璃不符合某種“合適”的標準。這種絕對理性、近乎非人的判斷方式，比任何殺氣騰騰的宣言都更令人心悸。那危險的眼神如同實質的冰錐，幾乎要刺破路明非兜帽下的平靜。
然而，這絲危險的光芒隻閃爍了一瞬，就被風間琉璃完美地收斂起來。他臉上的笑容重新浮現，甚至比剛才更加明媚，帶著一種發現新奇玩具般的興味。
“哦？不合適？”風間琉璃歪了歪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那你說說看，什麼樣的人…才‘合適’被你殺掉呢？像他這樣的？”他用腳尖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黑田勝的屍體。
路明非的目光終於從風間琉璃臉上移開，極其短暫地落在了黑田勝身上，隨即又回到風間琉璃臉上，仿佛隻是確認了一個坐標點。
“不知道。”路明非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客觀事實。“該殺，便殺了。”
風間琉璃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饒是他自認早已跳脫常理，是個世人眼中的瘋子，此刻也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眼前這個人…是個比他更純粹、更徹底的瘋子！他風間琉璃殺人，無論出於何種扭曲的理由——複仇、愉悅、實驗、或者僅僅是想看——他內心都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和動機，哪怕是毀滅性的。而眼前這個兜帽下的男人……他殺人，似乎沒有任何理由！沒有好惡，沒有目的，沒有動機！僅僅是因為在那一刻，在那個地點，他的某種冰冷的內在機製做出了“該殺”的判斷！這不再是瘋狂，這是…徹底的虛無！一種剝離了所有人性的、純粹的、基於未知規則的“清除”！
風間琉璃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奇異，混合著探究、警惕和一種遇到同類的、扭曲的興奮。
“原來如此…”他輕聲呢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路明非，“那麼…你是‘正義’的朋友嗎？替天行道？清除世間的惡？”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的諷刺。
路明非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兜帽的陰影隨著動作晃動了一下。
“不是。”他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過岩石，“我沒有所謂的喜怒好惡。”他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人，隻是做了一個極其簡單的、攤開的手勢，仿佛在展示一片虛無。“做事，不過是…適合，或者不適合。”他的目光再次掠過地上的屍體，“他，能力很小，做不了大惡。但遇見我時，恰好在作惡。而已。”語氣平淡得像在描述一片樹葉的飄落。
風間琉璃沉默了。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用一種審視而非戲謔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兜帽下的身影。月光下，兩個同樣危險卻又截然不同的存在，在角落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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