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槽溫潤如玉，溫泉水自銅管中汩汩而出，蒸騰起一片迷離的白霧，纏繞著池畔那株古老的寒櫻。粉白的花瓣乘著若有似無的晚風，簌簌飄落，點點浮於水汽彌漫的池麵。
池畔，一個小小的炭盆安靜地燃著，暗紅的火舌無聲地舔舐著木炭。兩條寬大的素白浴巾和兩雙潔淨的白襪，整齊地搭在木架上烘烤著。炭盆不遠處的青石地麵上，兩件華美的振袖和服疊放得一絲不苟——月白底繡八重櫻的清雅皎潔，黑底金紅楓月圖的凜冽鋒芒。
然而，就在這靜謐溫泉池邊，卻出現了一個極其“不和諧”又極其“蘇恩曦”的角落。一個精巧的冰桶就放在她觸手可及的石階上，裡麵斜插著一瓶冒著絲絲寒氣的頂級香檳，金黃色的酒液在冰鎮下顯得格外誘人。旁邊一個青瓷小碟裡，堆著小巧精致的壽司和時令水果切片，另一碟裡堆得小山似的韓國燒肉口味的薯片。
蘇恩曦此刻正完美詮釋著“反差”。她背靠著光滑的青石池壁，身體愜意地沉在暖流中，隻露出肩膀以上。濕漉漉的頭發隨意挽在腦後，幾縷發絲調皮地貼在微紅的臉頰上。她一手優雅地捏著細長的香檳杯腳，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映著炭火微光。她啜飲一口冰涼的香檳，滿足地眯起眼，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喟歎，仿佛全身的骨頭都酥軟了。另一隻手則完全暴露了她的“宅魂”——她正旁若無人地從碟子裡拈起一片金黃的薯片，小心翼翼地不讓它沾到水，然後“哢嚓”一聲，清脆的聲響在氤氳水汽中顯得格外清晰。濃鬱的燒肉香氣瞬間彌漫開來，與她杯中的香檳、溫泉的硫磺氣息奇異地混合在一起。
“啊……這才叫人生……”她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又塞了一片薯片，腮幫子微鼓，像隻饜足的倉鼠。金融戰場上那個叱吒風雲、算無遺策的女王形象蕩然無存，隻剩下一個在溫泉、美食和垃圾食品中徹底放鬆下來的終極宅女。她甚至用沾了點薯片碎屑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飄到眼前的櫻花瓣，神態慵懶至極。
與她相對的池邊，酒德麻衣的狀態則截然不同。她同樣浸在溫暖的泉水中，背脊卻不像蘇恩曦那樣完全放鬆地倚靠池壁，而是保持著一種微妙的、介於鬆弛與警覺之間的姿態。她靠在離炭盆稍遠些的另一側，清瘦的肩頭和優美的鎖骨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水珠沿著緊致的肌膚無聲滾落。她閉著眼，頭微微後仰，枕在冰冷的青石邊緣，讓溫熱的泉水儘可能包裹住每一寸肌膚，尤其是那些在深海高壓和刺骨寒流中承受過極限考驗的關節和肌肉。
她的呼吸深長而緩慢，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汲取池水中蘊含的、撫慰靈魂的熱量；每一次呼氣，都仿佛要將深潛時滲入骨髓的陰冷與沉重徹底排出。深海行動留下的疲憊感並未完全消散，如同附骨之疽，但此刻，溫泉的暖流正以一種溫柔而強大的力量，一絲絲、一縷縷地滲透進去，軟化著緊繃的神經，熨帖著那些看不見的傷痕。她的表情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關乎身體複原的儀式。偶爾，她的指尖會無意識地劃過水麵，帶起微瀾，那動作更像是在確認自身的存在與這來之不易的溫暖觸感，而非蘇恩曦那種慵懶的嬉戲。
“麻衣，來片薯片？治愈係！”蘇恩曦晃了晃手裡的薯片袋子，包裝袋發出嘩啦的響聲，打破了水霧中的寧靜。
酒德麻衣眼皮都沒抬，隻是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算是回應。“留著治愈你自己吧，薯片女王。”她的聲音被水汽浸得有些低沉，“我現在隻需要這個……”她微微動了動身體，讓泉水更深地漫過肩頸，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和絕對的安靜。”
蘇恩曦也不在意，聳聳肩，又愜意地啜了口冰涼的香檳，另一隻手精準地伸向下一片薯片。“行行行，你慢慢‘泡化’你的深海寒氣。老板要求的‘最好狀態’……唔，至少我的狀態現在好得能再吃掉一包薯片。”她瞥了眼池邊那件華貴的月白八重櫻振袖，又看看自己沾著薯片碎屑的手指，噗嗤一笑。
酒德麻衣沒有接話，但閉著的眼睛下，睫毛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她將自己更深地沉入暖流之中，隻留下一張被熱氣熏蒸得泛出健康紅暈的臉龐浮在水麵之上。水波溫柔地擁抱著她，炭火的微光在她濕潤的皮膚上跳躍，古櫻的花瓣偶爾飄落在她的發間或水麵上。她在沉默中，專注地汲取著這份安寧與溫暖，讓它們成為對抗深海記憶、修複疲憊軀殼的最佳良藥。身體在放鬆，在複蘇，像一柄暫時歸鞘的名刀，在溫潤的滋養中，等待著下一次出鞘所需的鋒芒。
溫泉水汽氤氳，暖意已將深海帶來的最後一絲陰寒徹底驅散。蘇恩曦戀戀不舍地咽下最後一片燒肉薯片，舔了舔指尖殘留的鹹香，這才慢悠悠地從暖玉般的池水中起身。酒德麻衣也幾乎同時動作，矯健的身姿帶起一片水花，殘留的水珠順著她線條流暢的背脊滾落，在炭盆微弱的餘燼光芒下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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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裹上被炭火烘烤得暖洋洋、散發著潔淨氣息的素白浴巾，赤足踩在微涼卻光滑的青石地上。那兩件華美的振袖被鄭重地抖開。
蘇恩曦一邊笨拙地試圖將月白底、繡滿銀粉八重櫻的寬大袖子套好，一邊還不忘小聲抱怨：“這玩意兒比高杠杆期貨還難搞……”宅女屬性暴露無遺。但當酒德麻衣走到她身後，開始梳理她濕漉漉的長發時，蘇恩曦立刻安靜下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隻被順毛的貓。她甚至偷偷伸手想去夠旁邊冰桶裡還剩小半瓶的香檳，被酒德麻衣一個眼神製止。
輪到酒德麻衣坐下時，她背脊挺直，任由蘇恩曦解開她如瀑的黑發。蘇恩曦的動作帶著點宅女特有的隨意，遠不如麻衣自己梳理武器時那般精準利落，但那份笨拙的認真卻奇異地讓人放鬆。麻衣能感覺到微涼的梳齒滑過頭皮，帶來輕微的酥麻感。她閉上眼，深海任務中時刻緊繃的神經，在這近乎日常的、被服侍的溫順姿態中，又鬆弛了一分。身體的疲憊被溫泉撫慰，精神的餘悸則在同伴指尖的觸碰下悄然彌散。
蘇恩曦拿起那兩把精致的桃紅色木梳，梳身貼著的金箔在漸濃的暮色中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她小心地將其中一把插入酒德麻衣盤好的發髻中，金箔與烏黑的發絲形成絕妙的對比，為麻衣清冷的氣質平添了一抹古典的華豔。“完美！”蘇恩曦退後一步，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宅女玩換裝遊戲的滿足感溢於言表。酒德麻衣也拿起另一把，仔細地為蘇恩曦挽好發髻，插上木梳。月白和服映襯著蘇恩曦微紅的臉頰，八重櫻的紋樣仿佛在她周身無聲綻放，竟也顯出一種平日裡罕見的、嫻靜的大家閨秀氣質，與她剛才泡溫泉時豪飲香檳大嚼薯片的模樣判若兩人。
“走吧，”酒德麻衣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彆讓老板等太久了。”
大廳的門敞開著，溫暖明亮的光線流淌出來。廳內鋪著厚實的織花地毯，空氣裡彌漫著上等雪茄和舊書的混合氣息。巨大的壁爐前，一個身影正慵懶地陷在寬大的沙發裡。他穿著舒適的深色居家服，修長的手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膝頭兩隻毛茸茸、圓滾滾的小肥貓——凸守和小鳥遊。貓咪發出滿足的呼嚕聲，粉嫩的肉墊偶爾去扒拉主人手中的羽毛逗貓棒。
一位穿著剪裁合體、一絲不苟的三件套西裝，頭發梳理得油光水滑的英國人——艾倫·威爾遜正微微躬身站在沙發旁，低聲彙報著什麼。他臉上的表情混合著英國式的刻板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聽到門口傳來的木屐聲，沙發上的老板頭也沒抬，隻是漫不經心地對艾倫揮了揮手，目光依然停留在兩隻翻著肚皮的小貓身上。“……大致情況就這樣，艾倫。不用太過擔心。”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慣有的、掌控一切的鬆弛感，仿佛談論的不是足以攪動世界的局勢，而是明天早餐吃什麼，“棋盤還穩得很。”
艾倫·威爾遜立刻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躬身禮，語氣恭敬而簡潔：“是，陛下有信心就行。”他頓了頓，“這樣，在下對‘至尊’那邊，也算有個交代了。”說完，他準備告退。
就在艾倫轉身欲走的瞬間，他的目光極其自然地掃過剛步入大廳的蘇恩曦和酒德麻衣。視線在兩人華美的振袖上短暫停留，帶著一絲英國紳士對異國風情應有的、克製的欣賞。然而，當他的目光掠過酒德麻衣垂在身側的手，尤其是她手中提著的那個毫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時，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妙的、幾乎無法被捕捉的停頓。沒有驚訝，沒有詢問，隻有一種了然於胸的、職業性的銳利一閃而過，快得如同幻覺。隨即，他恢複了一貫的平靜無波，對兩位女士也微微頷首致意，便邁著無聲而精準的步伐，迅速消失在大廳側麵的走廊陰影裡。
老板這時才終於抬起頭，目光從兩隻打鬨的小貓身上移開，落在了門口宛如從古畫中走出的兩位“江戶少女”身上。壁爐溫暖的火光跳躍著，映在他含笑的眼底。
“狀態調整得不錯，”他嘴角勾起一個滿意的弧度，目光在蘇恩曦月白和服上皎潔的櫻花與酒德麻衣黑底和服上燃燒的楓月上緩緩流過，最後定格在兩人發髻間那對閃爍著金箔光澤的桃紅木梳上，“看來這裡的溫泉效果拔群。”他輕輕撓了撓凸守的下巴，小貓舒服地眯起了眼，發出更響亮的呼嚕聲。
“麻衣，”他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投向酒德麻衣，眼底的笑意未減，“我要的寶貝，到手了麼？”
酒德麻衣向前一步，木屐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悶響，將一直提在身側的黑色硬殼手提箱平穩地遞了過去。
“在極淵底部，找到了列寧號的殘骸。胚胎就在船艙裡，但是……”她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已經發生了嚴重的畸變。我按照指令，挖出了它的核。”
老板修長的手指熟稔地撥開箱扣。“哢噠”一聲輕響，在隻有壁爐劈啪聲的安靜大廳裡格外清晰。箱蓋開啟的瞬間，一股極其冰冷的、凝成實質的白色低溫蒸汽猛地湧了出來，如同活物般貼著箱沿翻滾、擴散，瞬間驅散了周圍的暖意，甚至讓壁爐的火光都為之搖曳、黯淡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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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恩曦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老板膝頭打盹的凸守都警覺地豎起了耳朵，小鳥遊則往主人懷裡縮了縮。
箱內，一枚粗壯的圓柱形不鏽鋼筒靜靜地躺在特製的凹槽裡，完全浸泡在冒著細小氣泡、接近絕對零度的液氮之中。筒壁表麵覆蓋著厚厚一層霜白的冰晶，在箱內冷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寒芒。
老板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竟直接伸出手，毫無防護地隨意地將那冰冷的鋼筒從液氮中徒手拿了出來！常人皮膚接觸如此低溫的金屬，瞬間就會被凍結撕裂，但他修長的手指穩穩握著霜筒，指節甚至沒有泛白，仿佛那隻是尋常的溫度。
他用指腹隨意地抹去筒壁表麵最外層凝結的白霜。隨著霜雪的剝落，筒體表麵顯露出來的景象，讓酒德麻衣瞬間失聲：“這！”
隻見被抹去冰霜的不鏽鋼筒壁上，赫然布滿了蛛網般、虯結凸起的暗紅色血管紋路！它們如同有生命的觸須，深深地蝕刻進金屬內部，還在極其緩慢地、肉眼幾乎難以察覺地搏動、蔓延，仿佛某種生命正試圖從冰冷的囚籠中破繭而出！
老板卻低低地笑了起來，指尖溫柔地撫摸著那些猙獰的血管紋路，如同撫摸情人冰冷的肌膚。“要想殺死一位真正的王……”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寵溺的喟歎，“可沒那麼簡單啊。”
他把鋼筒放回提箱裡，遞還給酒德麻衣：“這家夥暴戾得很，得封存起來，低溫會令它沉睡，絕不能讓它接觸腎上腺素一類的東西。”
“明白。”
“或許剛剛該向那家夥要點煉金材料的，畢竟這些‘先民’對於如何讓一位高貴的龍沉寂下去還是很有心得的。”老板幽幽地說。
“先民？”
“嗬，不用管他們，我也使喚不動這些家夥，不過到了屠龍的時候，他們會成為我們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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