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強烈的自我懷疑和荒謬感衝刷著艾倫的憤怒。他看著路燈下那個努力回憶著教堂高度、顯得有些笨拙的哥哥，再看看那個一臉懵懂、隻關心哥哥在說什麼的小女孩依依……這畫麵甚至有點……普通？
艾倫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就當是自己反應過激，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雖然對方的手段有點過分），這頓飯錢，就當是賠罪了！這點錢對他來說，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轉身離開，把今晚這場徹頭徹尾的鬨劇拋在腦後。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眼角餘光掃過男孩身上那件過大的、屬於他手下的深色西裝外套。
賠罪飯？可以。但手下不能白挨一頓打。他的手下，他艾倫·威爾遜的人，不能就這樣無緣無故地被打成那副慘狀，連衣服都被扒了，證件錢包全丟，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他打發走，這不僅僅是對手下的傷害，更是對他艾倫·威爾遜權威的赤裸裸的踐踏！他需要知道，這個男孩到底是誰？
就在他心中盤算著時，路燈下，正牽著妹妹、笨拙地指著教堂尖頂的男孩，毫無征兆地側過了臉，他看了艾倫一眼。這一次，沒有任何偽裝，沒有俱樂部裡那種看似無害的茫然，更沒有餐館裡那種將他視為空氣的漠然。男孩的臉上甚至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
艾倫的呼吸瞬間停滯！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凍結！
男孩原本漆黑的瞳孔深處，毫無征兆地、如同熔化的黃金般，驟然浮現出一抹純粹、冰冷、至高無上的金色！那光芒並非物理的光線，而是一種直接刺入靈魂的本質顯現！
艾倫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攫住、拖拽出來，赤裸裸地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下！那金色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輕易穿透了他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防禦、所有的思維壁壘！
比在俱樂部初見時強烈百倍、千倍的絕對戰栗，如同億萬伏的高壓電流，瞬間貫穿了艾倫的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卑微得如同螻蟻，正毫無遮蔽地站在一輪太陽麵前，任憑那偉大的意誌審視、剖析、裁決他的一切！他引以為傲的意誌、權勢、城府，在那雙金色的瞳孔麵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薄霧，瞬間蒸發殆儘！
這不是人類的眼神！這絕非任何混血種所能擁有的威壓！
在這絕對的精神碾壓之下，一個塵封在血脈記憶最深處的、幾乎被當作神話傳說的片段，如同被點燃的引信，轟然炸開在艾倫瀕臨崩潰的意識中！他見過！他見過這樣的目光！不是在今生，而是在流淌於血脈裡的、屬於遙遠祖先的破碎記憶裡！那是在連最古老史書都未曾記錄、隻存在於禁忌頌歌中的太古時代！
那是……神的目光！
是端坐於王座之上，俯視著匍匐在塵埃中的億萬生靈的……神隻的光芒！
然而，那個時代早已終結！那屬於神的王座，早就在一場席卷寰宇、埋葬了無數輝煌的浩劫中徹底崩塌！連帶著那個時代的一切榮光與恐怖，都被時間長河衝刷得隻剩模糊的印記和扭曲的傳說。
留下的，隻有他們這些舊時代的遺民在漫長時光中不斷掙紮、反抗、妥協、苟延殘喘。艾倫一直以為他們的命運最終是持續那場漫長的，毫無勝算的戰爭，直到這雙熔金般的瞳孔，毫無遮掩地刺穿了他的靈魂！
神……沒有死？或者……祂的某種本質……歸來了？
金色的光芒在男孩眼中隻存在了一刹那，如同流星劃過深邃的夜空。隨即，那抹熔金便悄然隱去，重新歸於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仿佛剛才那洞穿靈魂的凝視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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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隻是隨意地瞥了一眼路邊的垃圾箱。他極其自然地轉回頭，繼續用那平板的語調對妹妹依依說著什麼，牽著她的小手，慢悠悠地沿著濕漉漉的人行道，朝著夜色更深的方向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發出輕微的回響。
艾倫僵立在餐館門口的陰影裡，靈魂仿佛被那雙熔金之瞳徹底洞穿、灼燒。冰冷的夜風吹在他被冷汗浸透的身上，卻無法驅散那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幾乎將他靈魂凍結的絕對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幾乎要衝破理智束縛的狂熱悸動！
他看著路燈下那對漸行漸遠的兄妹背影，男孩單薄的影子被昏黃的光線拉得細長，投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此刻，那背影在艾倫眼中，已經徹底剝離了“古怪少年”或“深不可測強者”的表象。
那是……一座行走的、活生生的……“希望”！
不，更準確地說，是“存在”本身！
艾倫的意識深處，那些流淌在“先民”血脈中的、被漫長時光和殘酷戰爭打磨得模糊卻永不磨滅的古老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火種的乾柴，轟然燃燒起來！
他們是先民——並非純粹的龍族，也非純粹的人類。他們的源頭可以追溯到那場被遺忘在時光塵埃儘頭的、撼動寰宇根基的王權更迭之戰！在那個連史書都未曾記載的太古年代，他們是最初的至尊的子民，直到那場顛覆一切的背叛——黑色的皇帝以無上偉力篡奪了至高的神座！
不甘臣服於篡奪者的威權，不滿於王座的易主，先民的祖先們選擇了反抗與流亡。他們竊取、保留、傳承著源自古老至尊的微末力量那些被稱為“言靈”的奇跡），在漫長的時光長河中掙紮、戰鬥、妥協、隱匿……如同一群在巨人遺骸陰影下求存的幽靈。他們的曆史，就是一部與篡位者進行的、幾乎無休無止的、絕望而悲壯的戰爭史！他們尊奉的，是那早已崩塌的王座上逝去的榮光，是那失落時代的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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