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塑料椅上,感受著小餐館裡油膩的空氣和頭頂刺眼的熒光燈。小女孩依依依舊用那種高度警覺、帶著野性直覺的目光時不時掃他一眼,然後繼續埋頭對付她那盤烤雞排,仿佛他是某種需要警惕但暫時無害的背景噪音。
而那個男孩路明非),在說了那句“他是來買單的”之後,就徹底把他當成了空氣。他安靜地攪著那半杯可樂裡的冰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眼神放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又或者隻是在單純地發呆。
艾倫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油膩的桌麵。他在等。
他太熟悉這種“偶遇”了。作為一個掌握著龐大情報網絡和影響力的人物,有太多人試圖通過各種匪夷所思、甚至看似荒誕的方式接近他,隻為了能搭上一句話,遞上一張名片,或者傳遞一個隱晦的請求。那個在俱樂部裡穿透性的目光,手下被扒衣服的鬨劇,甚至此刻這個刻意安排的“偶遇”地點……在艾倫的經驗裡,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明確的目的:對方要和他談事情。
他等著男孩開口。等著對方拋出條件,或者展示實力,或者提出要求。也許是想借用他的情報網?也許是尋求某種庇護?也許是代表某個隱秘勢力來傳遞信息?艾倫的大腦飛速運轉,預設了各種可能的開場白和應對策略。他甚至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顯得更沉穩、更有掌控力,準備好迎接這場意料之中的談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薯條被依依一根根消滅。可樂杯底的冰塊徹底融化。櫃台後的胖廚師打了個哈欠,換了個電視頻道。
男孩始終沉默。他沒有看艾倫,沒有試圖搭話,甚至連一個暗示性的眼神都沒有。他隻是在依依快吃完時,又笨拙地用紙巾給她擦了擦嘴,然後把自己那幾乎沒動的薯條推了過去。
終於,依依滿足地放下了叉子,小肚子肉眼可見地鼓了一點。她舒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習慣性地看向哥哥。
路明非這時才終於有了點動作。他慢吞吞地站起身,那件過大的西裝外套在他身上晃了晃。他看也沒看旁邊坐著的艾倫,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隻是很自然地牽起依依的小手,然後,極其隨意地、用下巴朝收銀台的方向點了點。
動作幅度很小,意思卻清晰無比:喂,買單的,該去付錢了。
艾倫:“……”
一股荒謬至極的、混雜著被徹底無視的錯愕和一絲被戲弄的怒火猛地衝上艾倫的腦門!他真把自己當自動提款機了?!從始至終,彆說袒露目的,連一句多餘的話、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欠奉!那目光、那扒衣、這餐館……難道真的隻是……為了讓他來付一頓廉價晚餐的錢?!
他看著男孩牽著妹妹的手,已經轉身準備直接朝門口走去,絲毫沒有要等他付完賬的意思。小女孩依依倒是回頭看了他一眼,大眼睛裡依舊帶著點好奇,似乎不明白這個怪叔叔為什麼還坐著不動。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誕感席卷了艾倫。他所有的預設、所有的警惕、所有的職業經驗,在這個男孩麵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不值一提。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等等!”艾倫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促。
男孩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平靜地看向他。眼神裡沒有詢問,沒有期待,隻有一絲被打亂了離開節奏的、極其微小的不耐。
艾倫看著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所有準備好的質問——關於俱樂部、關於手下、關於目的——都卡在了喉嚨裡。他能說什麼?質問對方為什麼看他?為什麼打他手下扒衣服?為什麼讓他來付錢?在對方那理所當然、仿佛他隻是個背景板工具人的態度麵前,這些問題都顯得無比愚蠢。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稍等,我去買單。”
他掏出錢包,看也沒看賬單上的數字,抽出一張遠超過餐費的大額鈔票拍在油膩的櫃台上,甚至沒等找零,就對著胖廚師說了句:“不用找了。”
他推開餐館的玻璃門,潮濕的夜風裹挾著城市的氣息撲麵而來。他以為會看到那對兄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並沒有走遠。
就在餐館門口幾步開外的人行道上,昏黃的路燈下,男孩路明非)正牽著妹妹依依的手。他微微彎著腰,指著馬路對麵一座在夜色中隻顯露出哥特式尖頂輪廓的古老教堂,用一種……極其平鋪直敘、毫無感情起伏的語調說著:“……那是聖巴塞洛繆教堂,始建於13世紀中期,是倫敦現存最古老的教區教堂之一,以其精美的中世紀彩繪玻璃和……呃……”他卡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憶,“……和獨特的諾曼式拱門而聞名。其鐘樓高度為……83米?”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街道上清晰可聞。那語氣,完全不像是在給妹妹介紹城市的曆史,更像是在機械地複述一段從某個廉價旅遊手冊或維基百科上背下來的文字。生硬,刻板,甚至帶著點不確定的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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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依依仰著小臉,努力看著哥哥指的方向,大眼睛裡充滿了好奇,但顯然對哥哥嘴裡蹦出來的“諾曼式拱門”和“83米”沒什麼概念。她隻是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小臉上帶著對哥哥話語的全然信任。
艾倫僵在餐館門口,剛剛湧到嘴邊的質問瞬間啞火了。他像一尊石像般站在那裡,夜風吹動他昂貴的衣角。眼前的景象和他腦中預設的任何一種“深不可測”、“陰謀家”、“神秘強者”的形象都格格不入!
這個在俱樂部裡用一眼就讓他如墜冰窟、輕易放倒他手下並扒走衣服、又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買單工具人”的男孩……此刻,竟然像個蹩腳的兼職導遊一樣,在路燈下給自己的妹妹背誦旅遊攻略?!
巨大的認知落差讓艾倫感到一陣眩暈。他閱人無數,自信能看透大多數偽裝,但眼前這個男孩……他徹底看不透了。或者說,他之前的所有解讀,此刻都顯得那麼可笑。
“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一個荒謬的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或許那驚鴻一瞥真的隻是巧合?或許手下被扒衣服隻是因為他自己太蠢,觸怒了對方?或許這個男孩真的隻是一個有點古怪、有點本事能打趴他手下)、但本質上帶著妹妹在異國他鄉艱難求生的普通人?自己因為那一眼帶來的戰栗感,就草木皆兵地派人跟蹤,結果惹到了對方,才有了後麵這一連串的荒誕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