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瞬間,繪梨衣緊繃的肩膀一下子鬆弛下來,輕輕籲了一口氣,仿佛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他沒有走。
她悄無聲息地滑下床,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走到自己的衣櫃旁,從裡麵抱出了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看起來格外蓬鬆柔軟的薄被,上麵還有著淡淡的、陽光曬過的味道。她抱著被子,像一隻小心翼翼靠近睡獸的小貓,慢慢地走到路明非麵前。她微微彎下腰,雙臂展開柔軟的被子,想要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為他遮住清晨可能存在的微涼。
就在被子即將落下時,路明非的眼睛睜開了,裡麵沒有絲毫剛醒來的迷茫,隻有一種亙古不變的、內斂到極致的清醒和淡漠。繪梨衣的動作瞬間僵住了,抱著被子的手臂懸在半空,像是做壞事被當場抓住的孩子,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路明非牽動了一下嘴角,勾勒出一個幾乎算不上笑容的、淺淡到虛無的弧度。
“謝謝繪梨衣。”他開口接過了繪梨衣懷中那床蓬鬆的被子。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背,那觸感依舊是溫熱的,而他的手指,卻帶著清晨牆壁般的微涼。他沒有絲毫留戀,接過被子後,便轉身,極其仔細地、甚至可以說是一絲不苟地,將被子重新疊好,放回了繪梨衣的衣櫃原處,仿佛在完成一項既定的流程。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走回繪梨衣麵前。繪梨衣依舊站在原地,赤著腳,仰著頭,清澈的赤瞳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路明非微微垂下視線,避開了那過於純粹的目光。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說,在將某種洶湧的情緒強行壓回冰麵之下。“……對不起。”他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更輕。
“sakura?”
“繪梨衣,”他輕聲說,語氣裡帶著一種罕見的、試圖解釋的意味,“我好像……做了很多很多的夢。一個接一個,很長,很亂。”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飄向窗外燦爛的晨光,卻又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彆的東西。
“其中一個夢裡……也有你。”他的聲音變得更低,更緩,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夢裡在下雨,很大的雨……我們好像在一個很遠的地方,你穿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打著一把紙傘……我們走了很久的路,坐了很久的車。你總是看著我,在我手心裡寫字,把你的玩具給我看……夢裡,我好像很害怕,但又……必須保護你。”
他描述的,是那段屬於“那個”路明非的逃亡之旅。此刻從他口中說出,卻帶著一種抽離的、旁觀者般的平靜,仿佛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古老的故事。沒有當時的惶恐、局促、心動與絕望,隻有模糊的情節框架。
“夢裡……”他繼續說著,聲音裡漸漸染上一絲難以察覺的迷茫,“好像最後……我讓你一個人等了很久……對不起。”
繪梨衣安靜地聽著,她的眼睛微微睜大,似乎在他平淡的敘述裡,捕捉到了某些熟悉的碎片。她用力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然後伸出手,想要再次去拉他的手。
但路明非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避開了。
他看著她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心臟某處傳來一陣細微的、幾乎被忽略的刺痛。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裡空空蕩蕩,再無熾熱的情感。
“但是,繪梨衣,”他的聲音重新變得清晰,卻也更冷了,“有一個聲音,一直在這裡告訴我……我不屬於這裡。”
“那個聲音很吵,很固執。它說我的歸宿在很遠、很黑、很冷的地方。它說……我停留在這裡,隻會帶來不好的事情。”他凝視著繪梨衣,試圖讓她理解這份冰冷的“真相”,“所以……我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從你麵前消失。不是我想走,而是……我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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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那張仿佛永恒平靜的麵具,終於難以維持。一絲清晰的痛苦掙紮之色浮現在他眼底,那深潭般的平靜被打破了,泛起渾濁的、混亂的漣漪。他似乎想要向她傾訴更多,將那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重負撕開一角。
“繪梨衣,你不明白……”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種近乎焦躁的疲憊,語速微微加快,“我現在……能‘看到’,能‘聽到’太多東西了。不是用眼睛和耳朵……”
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向繪梨衣,卻又很快移開,仿佛害怕什麼。
“我能直接‘感受’到彆人散發的情緒,像顏色,像溫度,好的,壞的……痛苦的,絕望的,嫉妒的,貪婪的……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往我這裡湧,不管我想不想要。”他的眉頭緊緊蹙起,流露出強烈的厭惡和不適,“我甚至……隻要我想,我可以透過任何人的眼睛,強行去看他們腦子裡在想什麼,那些光鮮亮麗背後的算計,那些溫柔笑容下麵的惡意……我躲不開!”
他的呼吸似乎變得有些急促,雖然身體依舊站得筆直,卻給人一種正在承受巨大無形壓力的感覺。這種近乎全知的能力,對他而言不是恩賜,而是酷刑,將他與人世間一切美好的表象徹底隔絕,赤裸裸地暴露在無儘的情緒垃圾和人性陰暗麵之下。
“我知道!我知道那個聲音說的歸宿可以逃開這些!”他幾乎是低吼出來,帶著一種被困野獸般的絕望,“那裡很高,高到聽不見下麵的任何聲音!很冷,冷到所有感覺都會凍結!但是……但是……”
他的聲音驟然低落下去,帶著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憊和恐懼。
“……但是那裡隻能坐下一個人。”他輕聲說,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孤獨,“窄得連轉身都做不到。而且……沒有下來的路。”
他緩緩抬起眼,看向繪梨衣,那雙總是空洞漠然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映出了痛苦和……一絲哀求?
“下來的唯一方式……就是跌下去,”他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帶著墜落的重量,“然後……粉身碎骨。”
一直流轉在他身上的那種非人的、神性的平靜,在此刻被徹底打破了。暴露出其下那個被迫背負了太多、被拋到極高處卻又無比恐懼孤獨和寒冷的靈魂。他站在繪梨衣麵前,不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神或怪物,而是一個被困在自己力量和王座命運裡的、痛苦而迷茫的囚徒。他向她展露的,是他最深的恐懼和最真實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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