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之上,路明非靜立。
腳下,是整個日本列島在哀嚎。白王複蘇引發的元素亂流如同瘋狂的巨獸,撕扯著天地。漆黑的雲層中雷霆翻滾,暴雨如注,狂風將巨樹連根拔起,海麵掀起百米高的怒濤,吞噬著海岸線。大地在震顫,火山在轟鳴,一副末日將至的景象。
然而,這毀滅一切的狂暴,在觸及山巔的刹那,卻化作了溫柔的馴服。
肆虐的狂風在他身側減緩,化作柔和的微風,隻輕輕拂動著他黑袍的領口與衣袖。傾盆的暴雨在他頭頂分流,如同摩西分開的紅海,未曾有一滴沾染他的衣角。暴烈的雷光似乎也畏懼他周身那無形的領域,隻在遠天的雲層中明滅,不敢僭越半步。
他身著一襲繡著繁複金色紋路的黑袍,那紋路仿佛活物,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流動,透著難以言喻的優容與華貴。這並非人間的絲線所能織就,而是由無數命運軌跡編織而成的奇跡。
赫爾佐格臨死前的瘋狂反擊,確實讓他付出了代價。但這對於此刻的他而言,並非致命傷。黑袍仿佛連接著整個世界的生命脈絡,正源源不斷地從世界中汲取著最本源的養分,緩慢而堅定地修複著他破損的軀殼。
修複,並非毫無代價。
隨著養分一同湧入的,還有那些“奉獻者”殘留的思緒、情感、記憶的碎片。無數人的喜悅與悲傷,希望與絕望,愛戀與憎恨,如同細微的電流,持續不斷地衝刷著他的意識海。他們是這黑袍力量的源泉,是構成他此刻權柄的基石。
他無需抬手,無需言語。隻是一個意念的流轉,便能感知到那無數與他命運相連的“存在”。他們或許已化為曆史的塵埃,靈魂早已散逸,但隻要他願意,纏繞於他們枯骨之上的命運之線便會收緊,那些沉寂的血肉便會再度纏繞而上,幽藍的魂火將被迫重燃,隻為踐行他的意誌。
力量伴隨著沉重的枷鎖。
他不僅擁有支配他們存在形式的權柄,也無可逃避地承擔著他們生前所有的孤獨、痛苦、不甘與憤恨。
天下有罪,碌碌眾生皆有其苦,而這無儘的罪與苦,最終皆歸於此身。
路明非或者說,執掌了這份力量的存在)平靜地俯瞰著在災難中掙紮的世界,金色的瞳孔中無悲無喜,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承載了萬千命運重量的沉寂。風輕柔地撩起他額前的黑發,露出其下那張似乎永恒淡漠,卻又仿佛凝聚了所有悲傷的臉龐。
他站立之處,即是風暴的中心,亦是絕對的寂靜。那身黑袍,既是無上權柄的象征,也是永恒孤獨的囚籠。
他恪守這份責任太久了,永恒的孤獨是他對抗被世界同化的鎧甲,也是侵蝕他自我的毒藥。能陪伴他的,隻有那個幻想中的、不受責任約束、可以隨心所欲愛著自己也隻愛著自己和哥哥)的“魔鬼”——那是他另一麵的倒影。
至尊那宏大而無情的意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衝刷著他作為“路明非”的存在痕跡。他愛這世間萬物,這種愛浩瀚如星海,卻也稀薄如霧靄——分攤到每一個具體生靈之上,甚至不足以換來他一次專注的凝視,一次微小的援手。
可心底總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抵抗,那是屬於“路明非”的聲音。那個渺小的、普通的、曾經一無所有的男孩,他的世界很小,小到隻能裝下寥寥幾人,幾段微不足道的溫暖。君王可以為了秩序漠視萬千生靈的覆滅,但路明非,可以為他在乎的那麼幾個人,賭上一切,燃燒殆儘。
但是…路明非,你又在乎什麼呢?
你的存在與否,對這個世界有何分彆?多一個路明非,世界不會更擁擠;少一個路明非,星辰依舊會運轉。你那狹隘的、微不足道的愛,究竟能寄托於何物?值得你如此留戀?
就在這自我否定的虛無感即將吞沒那點殘存的人性微光時,一些被強行分割、壓抑許久的碎片,如同掙脫了冰封的河魚,猛地躍出意識的海麵,帶著鮮活而滾燙的氣息,開始激烈地回應。
“才不是呢!”一個抱著臟兮兮塑料獎杯的小男孩影子浮現,氣鼓鼓地仰頭看著他,“媽媽表揚我的時候,可高興了!世界上最值得高興的事,就是這個!”
另一個穿著校服、有些蔫兒壞的少年虛影靠在一旁,晃著手裡半瓶可樂,咧著嘴笑:“高中也沒那麼慘嘛!能偷偷看幾眼校花,周末去網吧鏖戰星際,偶爾還能喝到…嗯,蘇曉檣‘施舍’的可樂?實在無聊,還能上qq用‘夕陽的刻痕’逗逗那個小胖子路鳴澤,多有意思!”
“喂喂,彆忘了正事!”一個看起來稍微成熟些、眼神卻帶著執拗的影子打斷道,“師姐可是答應過要罩著你的!雖然她有時候…”他話沒說完,旁邊另一個氣息更冷峻、身影卻更清晰的影子立刻反駁,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維護:“師兄更好。他為你打斷了婚車的車軸。”兩個影子不甘示弱地對視一眼,似乎在比較誰代表的情誼更“重量級”,但最終又同時有些彆扭地撓撓頭,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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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沉默的身影走上前,沒有多話,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說:“彆讓繪梨衣傷心。”
另一個角落,零號舉起手,帶著點邀功似的語氣:“還有我撿回來的小皇女呢!零不可愛嗎?不乖嗎?你們這些家夥怎麼都不心動?”
最邊緣處,一個最模糊、氣息最怯懦的影子似乎想開口:“我覺得…其實。”
“閉嘴!沒出息的家夥!”一聲冷斥打斷了他,零號他是所有碎片中最完整、最獨立的一個。他並非完全依賴於至尊,其深處同樣連接著那個漠視一切、隻在乎自己和哥哥的“路鳴澤”。
至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專注地投向了零號。那雙承載著世界重量的金色瞳孔中,映照出這個特殊存在的輪廓。零號,不僅僅是路明非的一部分,更是那場該死的、試圖將“至尊”與“魔鬼”徹底分離的腦橋分裂手術的開端,是第一個不成功的“作品”。那個手術非但沒有成功剝離,反而在極致的痛苦與混亂中,讓零號在那一刻,幾乎同時聆聽到了“至尊”的低語與“魔鬼”的嘶吼。
他是至尊與魔鬼分離的序章,也是他們之間扭曲連接的證明。從某種意義上說,零號和路明非一樣,都是至尊與魔鬼在人間掙紮、顯化的載體。
“你看,”零號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這就是‘路明非’所愛的一切。渺小,瑣碎,甚至有些可笑。但正是這些,構成了他活過的證據,是他之所以不是‘我們’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