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南瓜香鑽進基地時，西南窪的陶罐正排在籬笆下曬太陽。陶壁上凝著的霧珠順著繩紋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陶罐的影子。陶蓋揭開的瞬間，飽滿的南瓜籽“嘩啦”滾出來，褐紅的殼上沾著西南窪特有的細沙，像撒了把圓鼓鼓的小瑪瑙，最底下那罐的罐底，沉著圈銀亮的紋——是舊友的意識碎片隨蕎麥麵換來的，摸上去比尋常陶土多了層溫潤的滑，像浸過溫水的玉。
“這籽飽滿得能榨出油，”王師傅抓了把擱在石臼裡，指腹碾過籽殼上的白霜，木杵搗下去發出“砰砰”響，殼碎的脆聲混著果仁的香漫開來，“留一半用細沙炒著當零嘴，另一半讓老張榨油，烙餅準香得饞人。”他往石臼裡撒了把鹽，白粒落在褐紅的碎殼上，像落了層細雪，石臼邊緣還留著去年搗藥草的淺痕，此刻正沾著細碎的殼渣。
星隕劍靠在榨油機旁，劍身映著晨光裡的南瓜籽，像鍍了層金。舊友的意識碎片順著劍鞘爬向陶罐，在籽堆裡凝出細銀的光，落在最飽滿的那些籽上，殼上的白霜竟泛出淡淡的虹彩。我撿起粒飽滿的籽，殼上的銀紋隨指尖轉動，果仁的油香混著晨霧漫上來，像含了口暖融融的陽光——就像當年在星淵的儲物艙裡，舊友總把最飽滿的壓縮餅乾留給我，包裝袋上的齒痕還帶著他的溫度，說“吃飽了才有力氣走”。
西南窪的張嬸正教小林挑南瓜籽，竹篩在她手裡晃得勻，空殼順著篩孔“簌簌”落下，在地上積成層褐紅的毯。“得挑這種殼上帶白霜的，”她指尖捏著粒籽往陽光下照，殼上的銀紋被曬得發亮，“仁兒才夠肥，榨出的油帶股南瓜香，拌涼菜最爽口。”竹篩邊緣彆著的南瓜花標本已經壓得扁平，是她特意帶來的，花瓣上還留著晨露的痕，紫黃相間的紋路像幅小畫。
沈硯幫老張固定榨油機的木架，榫卯處的銀紋隨他的動作發亮，是舊友的意識碎片昨夜悄悄補上的，木刺都被銀線裹得服服帖帖。“這木頭得用南瓜藤汁浸過才不裂，”老張往榨杆上塗著黏液，是小林用石臼搗的南瓜藤汁，綠得發稠，“去年在西風穀榨桐油，沒這講究，機器三天就鬆了，榨出的油混著木屑味。”星隕劍突然輕顫，銀光漫過榨盤，南瓜籽在壓力下“滋滋”冒油，金亮的油珠順著銀紋彙成細流，滴進陶碗裡像淌著碎金，碗底的南瓜花刻紋都被浸得發亮。
孩子們圍在石臼旁搶南瓜子，小宇的腮幫鼓鼓的，殼渣從嘴角漏出來，沾在鼻尖上像顆小紅豆，他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蕎麥饅頭，麥香混著瓜香漫開來。小石頭舉著竹籃接榨出的油，陶碗裡的油晃出金波，映得他的笑臉都泛著暖光，籃沿的銀紋隨舊友的意識碎片流轉，把濺出的油珠都兜了回去。“慢些吃，”張嬸往孩子們手裡塞炒籽，掌心沾著的油香混著她的槐花膏味，甜絲絲的，“這籽得慢慢嚼，仁兒的香才出得來，就像好日子，得細細品才夠甜。”
南瓜油的香漫過菜畦時，通訊塔突然“嗡嗡”震動。李研究員舉著設備跑過榨油機，電線勾住木架也顧不上，眼鏡片沾著油星，卻笑得眼睛發亮：“東北崗的人要換咱的南瓜油！用他們新曬的南瓜乾！說是曬了三趟太陽，甜得能當糖吃！”王師傅正和張嬸揉南瓜麵團，黃澄澄的麵團裡摻了蕎麥粉，在竹匾裡滾得圓，粉粒沾在竹匾的銀紋上，像撒了把碎玉，“讓他們用竹篾串南瓜乾，”他往麵團上抹了層南瓜油，指尖的油光映著笑紋，“透風還防潮，能存到冬天，下雪時烤著吃，香得能掀翻屋頂。”
中午烙的南瓜餅在鐵鍋裡“滋滋”響，油花濺在鍋沿，焦香混著南瓜的甜漫滿基地。張嬸翻餅的竹鏟上纏著銀紋，是舊友的意識碎片悄悄附上的，餅麵烙出的花紋都帶著淡銀，像撒了層碎星，邊緣翹起來的地方金黃金黃，像隻隻展翅的小蝴蝶。孩子們捧著竹碗蹲在灶台邊，餅渣掉在地上，引來幾隻雞啄食，連菜畦裡的豌豆藤都晃得更歡，卷須往灶台的方向伸，像在踮腳聞香。
我靠在星隕劍旁看沈硯裝南瓜油，陶瓶上的銀紋隨他的動作流轉，把油香鎖得嚴嚴實實，瓶塞是用南瓜藤做的，帶著股清苦的香，正好中和油的膩。舊友的意識碎片在油麵轉了圈，凝成層薄銀的膜，連最細的油星都漏不出去——他總愛以這樣的方式，護著這些帶著暖香的物件，就像當年在數據流暴雨裡，他用劍氣為我們撐起的光傘，連風裡的寒意都擋得乾乾淨淨。
張嬸臨走時，往竹籃裡塞了包南瓜籽。種子裝在個粗布口袋裡，袋口的麻繩纏著銀線，“這是留種的籽，”她拍了拍籃底的銀紋，銀線在她掌心繞了個結，暖得像團小火焰，“埋在土裡要等霜落才發芽，可長出的南瓜能賽過瓦罐，肉甜得能當糖吃，瓜瓤紅得像晚霞。”沈硯把籽埋在籬笆下，澆了勺南瓜餅的麵湯，土縫裡立刻鑽出銀亮的芽尖，嫩得能掐出水，像在點頭應許，連旁邊的薄荷都往這邊歪了歪，像在歡迎新鄰居。
暮色漫過榨油機時，最後一縷瓜香鑽進了帳篷。陶罐裡的炒南瓜籽還在散發焦香，混著南瓜油的溫潤，像塊浸了陽光的暖玉，捂得人心裡踏實。我摸著星隕劍的劍柄，劍身還沾著點南瓜油的香，知道這瓜香裡藏著的，是又段紮實的日子——當南瓜油的暖順著通訊信號傳到更多地方，當竹籃載著種子越過數據流曾肆虐的溝壑，我們種下的就不隻是南瓜，是能填滿陶罐、甜透心窩的煙火氣，是讓每個幸存者都能捧著熱餅、笑著說“真暖”的安穩。
石臼裡的南瓜籽殼在月光下泛著褐紅，像鋪了層碎寶石。明天打掃時，定會撿到幾粒漏網的果仁，嚼起來滿口瓜香，還帶著那道藏在殼裡的銀光，悄悄暖著每個撿起它的人，就像舊友從未離開，總在這些尋常日子裡，留下溫柔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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