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斜斜地切過校門鐵欄的鏤空花紋,在唐嫚米色西裝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拉著我的手往校園裡走時,腕間檀香木手串沁涼的觸感讓我恍然想起北清未名湖畔的垂柳,那時她總愛把課本墊在膝頭,用這支串珠在紙頁間劃出重點。
"記得大三那年咱們在圖書館熬夜寫論文嗎?"唐嫚側過頭,金絲眼鏡後的眸子彎成月牙,"你趴在桌上睡著流口水,羅川拿實驗服給你當枕頭。"她的笑聲像一串銀鈴,驚飛了梧桐樹上棲息的麻雀。羅川跟在後頭,淺灰色風衣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藏青色西褲筆挺的褲線,這身裝扮與他當年總穿著的格子襯衫牛仔褲已然天壤之彆。
校長辦公室的落地窗正對操場,紅膠跑道在暮色中泛著柔和的光。唐嫚從博古架取下青瓷茶罐,指尖撫過罐身雲雷紋時忽然頓住:"你們當年不是說要去西部做科研嗎?怎麼突然……"她斟茶的動作行雲流水,碧色茶湯在汝窯杯盞中漾開漣漪。
我接過茶杯,白霧模糊了眼前這張保養得宜的麵容:"生活總愛在人猝不及防時改弦易轍。"杯壁殘留的餘溫讓我想起產房裡第一聲啼哭,那團皺巴巴的嬰孩如今已能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羅川在單人沙發坐下,長腿交疊時西褲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瑧瑧總說爸爸像會移動的打印機,每天從公司吐出成堆文件。"
"所以那些流言……"唐嫚轉動著腕間手串,檀木與杯壁相碰發出沉悶的響,"現在的孩子說話真傷人。"她忽然起身,從抽屜取出牛皮紙袋推過來:"這是上屆家長留下的《校園心理手冊》,裡麵有應對校園暴力的案例。"封麵上卡通化的向日葵正對著我們微笑,金黃花盤上凝著細小的露珠。
暮色漸濃時,唐嫚執意要送我們去教室。穿過爬滿紫藤的長廊,她忽然停在一麵榮譽牆前。泛黃的照片裡,二十歲的我們站在領獎台上,我捧著數學建模獎杯,羅川的金牌在閃光燈下晃成光斑。"那時真好啊,"她指尖撫過玻璃框,"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實驗室和圖書館。"
教室門開的一瞬,喧鬨聲如潮水般湧出。瑧瑧背著蜘蛛俠書包衝出來,額前碎發被汗水黏成綹,看見我們的瞬間眼睛倏地亮起來。唐嫚半蹲在他麵前,胸前的銀杏校徽在夕陽裡閃著微光:"聽說有人欺負我們小英雄?"她變魔術般從口袋掏出巧克力,金箔包裝紙上印著北清百年校慶的ogo。
孩子舔著巧克力時,唐嫚轉頭對我們說:"下周安排次家長課堂吧,請兒童心理專家講講……"她忽然噤聲,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向校門。梧桐大道儘頭,幾個高年級男生正推搡著個瘦小身影,書包帶在柏油路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唐校長!"不知誰喊了聲,那幾個孩子作鳥獸散。唐嫚快步走過去,蹲在被推倒的男生麵前。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未名湖結冰時交錯的裂痕。我聽見她溫柔的聲音:"告訴老師,他們為什麼欺負你?"
回程路上,瑧瑧趴在車窗上數街燈。霓虹在玻璃上流淌成彩色河流,忽然想起唐嫚送我們出校門時說的話:"不是所有傷害都能被看見,但總有人願意做那麵鏡子。"她指間還沾著粉筆灰,大概是剛巡視完教室。
浴室傳來嘩嘩水聲,羅川在衝涼。我翻著家長手冊,忽然在案例插圖裡看見熟悉的側臉——那是唐嫚年輕時的模樣,正給縮在牆角的孩子係紅領巾。電話鈴聲驚破夜闌,屏幕顯示"唐嫚"兩個字時,窗外正好有夜航機掠過,導航燈在雲層間明滅,像極了當年我們在天文台觀測的獵戶座β星。
"決定來學校做分享嗎?"她的聲音帶著沐浴後的水汽聲,"周三下午心理課,給孩子們講講……"我望著床頭熟睡的瑧瑧,月光在他睫毛上結出細小的霜花。忽然想起榮譽牆照片背後,羅川用圓珠筆寫下的那行小字:"願我們永遠記得,為什麼出發。"
第二天送孩子時,唐嫚已等在門口。她今天換了月白色旗袍,鬢角簪著支素銀簪子。"瑧瑧媽媽,"她俯身給孩子整理衣領,"今天阿姨要給你變個魔術。"說著從包裡掏出疊彩紙,手指翻飛間,紙鶴、星星、寶劍在晨光裡次第綻放。
教室裡,孩子們圍著唐嫚學折紙。她教他們折千紙鶴時,我忽然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有道淺色疤痕——那是大二化學實驗課被硫酸濺傷留下的。陽光穿過窗欞,在她側臉織出細密的網,某個瞬間仿佛看見當年的她,在圖書館靠窗位置,用紅筆在《量子力學》書上畫滿問號。
課間操音樂響起時,唐嫚拉著我站在走廊。"知道為什麼堅持要你們來嗎?"她望著操場上奔跑的身影,"瑧瑧被欺負那天的監控,拍到那幾個孩子往他飯盒裡倒墨水。"我攥緊口袋裡的巧克力包裝紙,金箔在陽光下刺得眼睛發疼。
放學時分,唐嫚帶我們去了心理輔導室。淡藍色牆壁上畫著星空,牆角擺著沙盤,細沙在夕陽裡泛著金輝。"這是創傷後應激乾預的沙具,"她拿起個小人偶,"當年有個轉學生被孤立,就是靠這些……"話音未落,門外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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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出去時,正看見瑧瑧把那個總欺負他的男生壓在身下,兩個小拳頭攥得發白。唐嫚一個箭步衝過去,我卻注意到她先護住的是瑧瑧的頭。分開兩個孩子時,她蹲下來平視著瑧瑧:"告訴阿姨,為什麼動手?"
孩子倔強的眼神忽然讓我想起小姨。那年她躺在棺材裡,手腕上纏著褪色紅繩,外婆說那是她私奔前夜偷偷係在床頭辟邪的。死亡原來可以這樣輕,輕到裝不滿一副薄棺;而傷害卻可以這麼重,重到需要用一生來縫合。
"他們說我是沒爸媽的野孩子。"瑧瑧突然哭出來,鼻涕眼淚蹭在唐嫚真絲襯衫上。她摟緊孩子,胸前的銀杏葉校徽硌得我眼眶發酸,羅川過來抱孩子時,唐嫚對我說“你們夫妻真是絕對般配,當年,計算機比賽帶傷得世界第一,我真的佩服你們倆!”
夜色漫上來時,我們坐在操場看台。唐嫚從保溫袋取出北清特色點心,荷花酥在月光下泛著油潤的光。"知道為什麼堅持做教育嗎?"她掰開酥皮,蓮蓉餡緩緩流淌,"十年前有個女生被家暴,家長卻讓她退學結婚。要是我早兩年當校長……"
晚風送來桂花香,唐嫚的旗袍下擺在風中翩飛如蝶。我忽然想起未名湖的天鵝,總愛把頸子彎成問號。回去路上,瑧瑧趴在羅川肩頭睡著,手裡還攥著唐嫚折的紙鶴。月光照進車窗,紙鶴在瑧瑧掌心投下細小的陰影,像是要展翅的雛鳥。
到家時,電話留言燈在閃爍。唐嫚的聲音混著電流傳來:"聯係了個兒童權益機構,周末帶孩子去做個沙盤遊戲……"我望著玄關的穿衣鏡,鏡中人臉晃著車窗外的霓虹,忽然想起輪回道上那隻被衝散的手——原來有些緣分,曆經千回百轉終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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