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登機口的電子屏跳出"ca1372航班即將關閉"的提示時，我抓著帆布包的帶子在廊橋上狂奔。羅川的行李箱滾輪聲在身後時斷時續，他總在拐彎處等我兩步，卻又故意落後半米——這個學心理學的男人總說"適當的焦慮能提升效率"，此刻卻任由我額角的汗珠滑進衣領。
"您的箱子在3b值機櫃台。"地勤小姐的聲音和機場廣播重疊在一起，我盯著她身後那排閃爍著"待認領"的紅色標簽，突然想起包裡那封沒拆封的調職通知書。三個月前我申請調往西雅圖分公司時，羅川正在實驗室觀察小白鼠的應激反應，此刻我們卻要共同跨越十二個時區。
"左邊第三排。"羅川的手指輕輕戳了戳我後腰，我猛地轉身，帆布包撞在金屬座椅上發出悶響。鄰座的老太太抱緊了懷裡的波斯貓，貓眼在昏暗的機艙裡泛著幽光。當安全帶指示燈亮起時，我發現自己正把帆布包死死按在兩人中間，包帶在掌心勒出深紅的印記。
起飛三十分鐘後，我聞到了熟悉的焦慮氣息——不是我的，是羅川身上飄來的。他總在緊張時用拇指摩挲袖扣，此刻那枚銀質袖扣正在他腕間快速旋轉。我假裝整理遮光板，餘光瞥見他膝頭的《飛行原理》書頁被翻得卷了邊。
"要喝點水嗎？"我晃了晃礦泉水瓶，冰珠順著瓶身滾落。羅川搖頭時，前艙突然傳來瓷盤碎裂的脆響。空姐推著餐車的身影在過道拉成扭曲的影子，就像我們上周在美術館看到的那幅超現實主義畫作。
當飛機第一次顛簸時，我正夢見自己站在行李轉盤前，所有箱子都貼著"羅川"的標簽。真實的失重感讓胃部抽搐，左手無意識地抓住帆布包邊緣，布料下有什麼東西硌著掌心——是那封調職信，信封已經被汗水浸軟了邊角。
"各位旅客，我們是……"廣播裡的中文夾雜著英語口音，氣流噪音讓"風暴"這個詞變得模糊。羅川突然握住我放在扶手上的右手，他的掌心比平時燙許多，指節處還有實驗時留下的燒灼疤痕
第二次顛簸來。得更猛烈。氧氣麵罩從頭頂砸下時，我看見前排兒童的安全帶卡扣彈開了，孩子像顆炮彈般撞向座椅靠背。羅川已經起身去幫忙，他的白大褂下擺掃過我的膝蓋，帶著實驗室消毒水的味道。
"係好！"他對著驚慌的母親喊話，同時用腳尖勾住正在滑行的餐車。我蜷縮在座位上，帆布包裡的調職信被顛得滑到包底，取而代之的是羅川上周塞進來的薄荷糖，糖紙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熒光。
廣播再次響起時帶著電流雜音："駕駛艙正在……請保持……"尾音被突然的下墜切斷，我的頭重重磕在舷窗上。溫熱的血順著太陽穴流下時，羅川的手已經捂住了我的傷口，他的袖扣刮過皮膚，帶來一陣刺痛。
"是晴空湍流。"他對著我耳語，呼吸噴在我發燙的耳垂上，"氣象雷達沒預測到。"我聞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甜味，後來才知道是他口袋裡融化的巧克力，那是他為了怕她在飛機上調節心情準備的。
當第三次顛簸來臨，我們終於抓住了彼此的手。羅川的拇指按在我虎口處的舊疤上——那是大二時我幫他擋飛來的籃球留下的。他的手指冰涼，卻讓我想起實驗室裡恒溫4c的冷藏櫃，那裡存著他為我培育的藍色玫瑰。
"看舷窗。"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我轉頭看見雲層裂開一道縫隙，月光像液態銀般傾瀉而下，照亮了他側臉上的小雀斑。這個總說"數據比感覺可靠"的男人，此刻卻任由飛機在氣流中跳著危險的華爾茲。
空姐踉蹌著推過急救箱，羅川用繃帶在我頭上纏出個歪扭的蝴蝶結。"像不像實驗室的小白鼠？"他打趣時，飛機突然向右傾斜，我的頭倒在他肩上，嘴唇擦過他襯衫第三顆紐扣。那上麵還沾著早餐時濺到的咖啡漬，是我們趕飛機時在機場買的速溶咖啡。
"其實……"他突然開口，卻被廣播打斷。機長用帶著北歐口音的英語說："我們正在穿越積雨雲層，預計還有兩分鐘。"羅川的袖扣停住了旋轉，我數著他腕表上的秒針，每一下都像砸在耳膜上的鼓點。
當飛機進入最劇烈的顛簸區時，我們同時看到了駕駛艙門縫裡漏出的光。羅川的眼睛在綠光中顯得異常明亮，他突然湊近我說："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在神經科學講座上，你打翻了咖啡。"
我點頭，咖啡漬在他當時的講義上洇開，像朵未完成的玫瑰。此刻他的呼吸拂過我的睫毛，帶著巧克力融化的黏膩感。飛機突然向上攀升，所有未係安全帶的人都被拋向天花板，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他手背的舊傷疤裡——那是他幫我修自行車時被鏈條劃傷的。
"十、九、八……"羅川開始倒數，聲音穩得像在實驗室讀數據。當數到"三"時，飛機突然平穩了，月光重新灑滿機艙。鄰座老太太的波斯貓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前艙傳來餐盤重新擺放的叮當聲。
安全帶指示燈熄滅時，羅川從口袋裡掏出那個融化的巧克力球。他剝開糖紙，裡麵藏著枚鑽戒，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本來想等平穩飛行後……"他耳尖通紅，"但剛才數到"一"的時候，我覺得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我咬開巧克力，苦澀在舌尖炸開。帆布包裡的調職信已經被顛得皺巴巴，我當著他的麵撕成兩半。紙屑飄落時，羅川的袖扣終於停止了旋轉——那裡麵藏著微型gps，是他為了這次跨國飛行特意準備的。
"下次遇到風暴，"我晃著鑽戒說，"記得提前告訴我巧克力裡藏了戒指。"他笑著將我額頭的繃帶重新係好，窗外，朝陽正撕開最後一片雲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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